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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暗狱(第1页)

透着幽暗的光线,依稀可见牢笼中躺着一个人,穿着暗色的衣衫,背对着铁门,一头白有些零乱地散在肩头,周遭晦暝,那白就如落在夜晚的雪,显得格外刺目。

“相柳,咱们,又有四十多年没见了吧。”玱玹面带微笑,看着里面那个在自己手中惨败且苟活的人,嘴角微微往上一勾,露出一种属于强者俯看一切的悲悯与同情。

然而相柳好似什么也没听见,他静静地躺在那里,无声无息,就像是剩老桌上日日堆集的物件般,阒寂而没有生气。

“大胆,主公跟你说话,竟敢不答!”北衣上前喝叱道。

玱玹挥了挥手,面色平静,用包容且温和的声音道:“你们,都退出去吧!”

北衣愣了愣,扭头瞪了剩老一眼,剩老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冰凌灯放到笼子外边的石台上,便低头随着北衣退下,转身的时候,眼睛瞥了一眼牢笼中的相柳。

待啌啌哐哐的声音消失于走廊的尽头,玱玹慢慢抬过一根凳子,隔着囚牢对着相柳坐下来。

他没有说话,就那么若有所思地坐着,相柳依旧躺在那里,头微微向着石壁,并没有动静。他们就这么一个坐着,一个躺着,仿佛各人都在想着各人的心事。石厅陷入了安静,石棱灯暗淡清冷的光如云雾一般,在黑暗中斜泻游荡着,把玱玹的影子细细长长地铺泻进囚牢,歪歪斜斜落在相柳的床边。

"清水镇,”玱玹盯着石壁上整个大厅落下的巨大的阴影,像是在对相柳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想当年,我们三个都是在这相遇的吧,那时候,她还是回春堂那个不着调的玟小六,我是酒铺里的老板,而你,也还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九头军师。”

说到闻风丧胆时,玱玹笑了笑,瞥了一眼相柳:“我究竟是该叫你相柳呢,还是该叫你防风邺。”

玱玹叹了一口气,不紧不慢道:"小妖这辈子,貌似就只会你教的那点三脚猫的箭术,我就纳闷,你个一直在深山中带兵反叛的军师,怎么就当了几十年防风家的公子,还有闲功夫给小夭授业传技,给她铸箭,带着她逛赌场,吃喝玩乐。”

玱玹哧哧地笑起来:“不过说实话,你真的比青丘那只狐狸好得太多,他只晓得让小夭一次次陷入绝望地等待,再一次次失望,痛心,还总是一副柔寡断毫无魄力的样子。你说,这样的人,凭什么,有什么脸面死缠着小夭,还让小夭嫁给他!”笑,像着毒汁似地慢慢浸润着玱玹的脸颊,让他的眼睛透出一种潮湿阴冷的寒芒。

“以前,我一直不明白,爷爷为什么不愿你死,他杀过那么多人,那些人当中,有过曾经忠于他的,也有过有恩于他的,也从来未见他怜悯过。可是,你抱着必死的决心与他对抗,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希望我招降于你,不想你死在最后的交战中。”

“后来才明白,爷爷不想你死,并不是你不该死!"玱玹淡淡地说:"那是他觉得亏欠过小夭,他无法弥补小夭颠沛流离的前半生。而他也知道,你的死,会让小夭承受多大的痛苦。”玱玹看了看相柳,用一种非常真诚的语气说道:“爷爷都看出了小妖对你的情意,你为什么要放弃呢?当初,你要是有些许努力,小夭何致于被那只九尾狐纠缠迷惑,而我,作为她的哥哥,当然更希望她选择嫁给该嫁之人。其实,你不说我也猜到,小夭的命定是你续的吧,不然,我真想不出这世上还能有什么法子,让小夭起死回生。”

“你不明白,你其实,比丰隆更适合小夭,若论付出最多,丰隆与涂山璟何及于你。”玱玹的声音里充满了推心置腹的诚挚:“只可惜,你看不到小夭对你的感情,这九条命,都尽数用来报洪江之恩,让涂山璟白捡了便宜。若非如此,你现在怕已经跟小夭伉俪情深了吧,我这个做哥哥的,又何须有今日这般的担忧。”

囚牢中出一声哧的轻笑,相柳显然已经听不下去,抖着肩,转过头来,清癯而略显苍白的脸许是灵力尽失,已没有当初的凌厉之势,可反让一双眸子显得格外幽遂黑亮。

相柳慢慢坐起,身子有些虚弱似的靠着牢壁,扭头看着牢门边坐着的玱玹,眉梢挑了挑,漆黑的眼珠在眼眶中不经易地跳了下,揶揄道:“你这么说下去,怕是一会儿,连自己也跟着相信了吧。”

“既然你如此担忧小夭的幸福,那我告诉你,她现在很幸福。”相柳收住笑意,看着玱玹平静地说:“涂山璟对她很好,小夭现在过的每一日都是她想要的。”

玱玹脸上依然挂着微笑,眼角却轻轻抽搐了一下。

“我是她哥哥,我比你更明白小夭想要什么。”

“你,不知道。”相柳莞尔一笑,苍白的脸上仿若春风拂过,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认真地说道:“这里呀,什么都能感觉到。”

“以前,那家伙挨打,手疼便也让我手疼。脚疼也令我脚疼,十分令人厌烦。这个你比我更清楚,那蛊,你不是也种过吗?”

玱玹疑惑地看着相柳,相柳璨然一笑,有些无辜的说:“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睡在这漆黑的牢中,闭着眼睛,却莫名其妙感受着一种岁月静好的甜蜜,仿佛站在落满霞光的山上,依偎着爱人远眺,惬意且满足!”相柳一边说,一边带着促狭的神情睨了一眼玱玹,又道:“我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可后来,这样的情感却越来越多,各种各样。”

“直到某一日,我居然产生了一种为人父母般的幸福,就如同看着出生的婴儿,用手拨弄着他的脸蛋儿,听它呀呀而语那般满足,你说,这种事,岂是我这从未婚配的九头妖能有的?”

相柳笑了:“于是,我想明白了,这些都应该是小夭的情感。”

昏暗的光线中,玱玹的脸陷在忽明忽暗的阴影中不甚分明,相柳只看见他的身体变得越僵硬,脸上闪过一丝嘲弄。

“你们的蛊,不是已经解了吗?”玱玹的声音传来,不带一丝感情。

“解了呀,所以我才觉得奇怪。”相柳坐正了身体,似笑非笑的说:“为此我想了很久,难不成因为是情人蛊的缘故吧,彼此相联相系久了,即便是解了,生死不再牵连,身体不再互相拖累,却还是可以情绪相通。”

相柳一边说,一边瞅着玱玹,见他脸色如周遭般晦暝,眼晴里隐忍着野兽般疯狂的忌恨与凶猛,便起身来,慢慢走到牢门边,双手抓着铁门,脸贴着牢栅玩味地说道:“咦,你,不是也曾经被小夭种过情人蛊吗?”

相柳无声的笑起来,挑眉道:“按道理讲,你也应该有此种种有些感受才对,你,有过吗?”

玱玹脸上被一种凌厉的杀气笼罩着,背在背后的双手手指紧紧捏掐进肉里,压抑着,颤抖着,仿佛一头闻到了血腥的猛兽,正努力控制着扑向猎物的欲望。

玱玹什么也没说,半晌,目光阴鸷地盯着相柳,相柳在他的眼睛中看到了一块深不见底黑暗的潭,就像是即将要吞噬一切的漩涡。

“为什么不杀我?”相柳迎着玱玹的目光,语气平静地说:“你此刻,怕恨不得让我死无葬身之地吧,那你,何不杀了我?”说着,眼睛里又露出惯常的戏谑:“难道,你还真的舍不得我死,还想着让我当你妹夫?”

玱玹努力把眼睛从相柳脸上移开,背着手向外走去,他怕自己多待一分钟,都会一掌让这九头妖立马血溅当场。

“你不用这么忍,杀了我,你或许能更轻松些。”相柳微笑着说。

“你且活着,我还没想好让你怎么死!”玱玹一边说一边离开,相柳看见他长长的影子拖在微暗的地上,某一刻,竟是那么孤独。

相柳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这一刻,竟觉得那不像权倾天下,意气风,高高在上的轩辕王,只有一种深深的落寞与苍凉。

“玱玹!”相柳冲他道,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玱玹停下步子,并没有回头,喑哑地说道:“不管你感受到什么,都不重要。”他无声地笑了笑:“她很快就会回来了,小夭很小就说过,要跟哥哥一辈子永远在一起。”

说完,玱玹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昏暗的石厅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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