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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来吧。”卢氏终是开口,接过了碗。
屋子里一片安静,伴随着羹匙与碗偶尔碰撞的咚咚声,诡异地宁静。
卢氏早就饿了,酒酿糖蛋甜滋滋,吃下肚浑身都暖洋洋,放下碗,脸色好了不少。
漱完口,卢氏吃了半盏清水,道:“你们自己去忙吧,我没事了。”
张九龄沉默了下,道:“阿娘,我比谁都盼着阿娘无事,能长命百岁,好生享受儿孙之福。”
卢氏眼眶陡然红了,拿帕子擦拭着眼角,哽咽着道:“我何尝不想如此!大郎啊,我儿啊,自从你上学读书之后,与阿娘就愈发离得远,阿娘说的话,你表面听着,内里很不耐烦,你是阿娘身上掉下来的骨肉,阿娘如何能不知晓啊!”
张九龄看到卢氏哭,心情亦不好过,道:“阿娘多想了,读书要学的功课繁重,遑说韶州府,哪怕是广州府,老师教授的,如何能与其他富裕之地的想比。在韶州府,岭南道书读得好,并不算是厉害。科举乃是汇聚了天下的英才,一同到长安比试。别人用五分功,我需要得用上十分方能赶上。书读得好亦并非就能有出息,权贵子弟无需科举,凭着家世就能做到高官厚禄。阿娘,每次我回来,你惯常对我说的话就是,要努力读书,以后有出息,做大官,给阿娘长脸。阿娘的期盼,让我感到很累。”
卢氏从未听到张九龄与她说这些,泪眼朦胧望着他,嘴唇颤动着,伤心得泣不成声。
张九龄一瞬不瞬看着卢氏,道:“阿娘,你生了我,待我好,我都记在心里,这份生养之恩,我如何能不报。阿娘,我已经成家生子,阿娘无需再替我操心,放心放手,只管去享清福。大娘子要出嫁了,以后阿娘再见一面难如登天,阿娘这些时日,与她多多相处。说句难听的话,阿娘与大娘子的母女情分,也只剩下这半年的时光。”
卢氏再也忍不住,呜呜痛哭起来。
谭昭昭见状,悄然起身退了出屋,对立在廊檐下不安的徐媪道:“去打些热水来。”
徐媪慌忙去打了热水,谭昭昭待屋内的哭声低了下去,方道:“送进去伺候阿家洗漱。”
卢氏哭了一场,洗完脸,整个人精神了不少,脸上泛起了丝笑,道:“时辰不早了,你们快早些动身吧。”
张九龄嗯了声,“阿娘多保重,我待空些就回来看望阿娘。”
卢氏忙道:“我这里没事,你累得很,快别来回奔波了。等大娘子成亲的时候再回来就是。”
谭昭昭只看得百感交集,儿媳妇终归是外人,还是得亲生儿子出面,能彻底解决问题。
哪怕彻底解决不好,卢氏也绝对不会真正责怪张九龄。
谭昭昭算是看明白了,她与卢氏,真正冲突不起来。
一是卢氏从头到尾,最关心的便是张九龄的前程。他
()只要拿前程说事,她就会软下来。
二是她自己,碍于张九龄与世俗规矩,她肯定不会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与卢氏直接对峙。
中间有张九龄缓冲,哪怕有不愉快,也不会生出大波澜。
两人回到院子,谭昭昭看到在庭院里玩耍的小胖墩,不禁思索起来。
以后等到他长大娶亲之后,就将他赶出去,让他与妻子住在一起,眼不见心不烦,她绝对不要做个让人烦的婆母。
这一场耽搁下来,时辰已到半晌午。张九龄吩咐千山去准备车马,他紧紧搂住谭昭昭,道:“昭昭,你与小胖墩在岳家住上几l日,大余那边收拾好之后,我就来接你们。”
前去大余要翻越梅岭,虽然累,能远离纷扰,谭昭昭走十次都愿意,她笑着说好,推开张九龄:“衣衫弄皱了。”
张九龄扶着她的肩膀,上下打量,笑道:“昭昭美得很,回去之后,岳父岳母见了,也能放心。”
谭昭昭似笑非笑,白了他一眼,道:“美与放心可不一样。”
张九龄苦笑道:“是我不对,没能处处护好昭昭。”
其实算起来,张九龄已经做得很好,他能主动去解决母子,婆媳问题。
爱无法持久,尊重与了解能。
谭昭昭不再提此事,唤来小胖墩,见他早上刚换上的衣衫,已经弄得脏兮兮,干脆道:“算了,等快到时再换,现在换了,在路上一走,又得弄脏。”
张九龄看不过眼,小心翼翼捏着小胖墩的衣领,唬着脸道:“阿耶不在,你不能惹阿娘生气,不许淘气调皮,可听见了?”
小胖墩咯咯笑,大声道:“不!”
谭昭昭听得哈哈笑,张九龄无奈放开他,悻悻道:“待你长大些,我再收拾你。”
到了门外,谭昭昭带着胡姬眉豆乳母她们,分坐了几l辆马车。倒是张九龄只带了千山与万水,轻车简行。
谭昭昭抱着小胖墩,在车窗处教他挥手,与依依不舍看着他们的张九龄道别。
张九龄立在那里,不错眼看着他们,谭昭昭心想要是再继续这般下去,估计到明天都走不了,踢了踢马车壁,让张大牛出发。
马车缓缓驶离,张九龄定定看了许久,方上了马车,朝着韶州府城奔去。
谭昭昭的娘家在浈昌县百顺,同属韶州府管辖。地理位置上离大庾岭近,如今韶州府地广人稀,望山跑死马,真正行路起来,比韶州府到大余近不了多少。
浈昌在韶州府算是最富裕的地方,与始兴之间,有一条比较平坦的陆路通行。
小胖墩比较敦实,他在马车上也不闹,吃了睡睡了吃,自顾自玩耍,谭昭昭就让马车赶得快了些,在天色擦黑时,总算到了。
谭氏的宅邸前挂着灯笼,远远望去,占了足足整整半条街。另外半条街,则是麦氏的宅子。
谭昭昭抱着换了身干净衣衫的小胖墩,正准备下车。
车门忽地被拉开,一个生得儒雅风流,五官很是熟悉的中年男子立在门口,眼角眉梢都是欣喜望着谭昭昭:“阿耶的九娘,都当阿娘了!”
眼前的男子应当是谭诲,觉得五官熟悉,乃是因为她长得像他。
谭昭昭还没来得及见礼,谭诲被挤得一个趔趄,慈眉善目的妇人立在车门前,哭着喊道:“我的九娘啊,阿娘终于再见到你了!”
谭昭昭望着他们,莫名其妙鼻子阵阵发酸。她深刻体会到,在婆家始终是外人,娘家则不同了。
这才是真正归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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