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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陛下……梅学士今日确实是抱着病入宫来。老奴刚才见了人,脸色实在不对,就从宫门口走过来那段路,吹了点风,脚步虚,额头起了一层汗……”
洛信原神色不动地听着,指尖一下一下地摩挲着拇指的玄鹰玉扳指。
苏怀忠还在继续劝说道,“梅学士前几年冬天在宫里受了重寒,从此每年秋冬身子都不舒坦。老奴见他像是着热,心里却还惦记着陛下,亲自提着腊八粥入宫来……”
洛信原的神色微微一动。
“他提了腊八粥来?”
“是,是!”苏怀忠急忙道,“跟往年一样,梅学士家里自煮的腊八粥,用提盒盛得好好的,亲手交给老奴。老奴接过来时还是滚热的。”
“或许,今年去了一趟江南道,路途劳顿,身子格外不舒坦?”洛信原喃喃自语着,自己也意兴阑珊起来。“……罢了。”
他从富丽堂皇的龙椅上起身,背着手,缓步走下丹墀,语气低沉地吩咐,“不管是真的病到起不了身,还是存心糊弄朕……把人叫进来吧。”
‘召——梅学士觐见——’传召声一声声地通传出去。
又一声声地通传进来。
片刻后,细微的脚步声从门外步廊响起,门外响起的嗓音低而暗哑,
“臣,梅望舒,觐见陛下。”
那涩哑嗓音与平日里截然不同,洛信原的心往下一坠,仿佛被无形的手狠狠捏了一把,蓦然停了脚步,不自觉地转过身去,视线望向门边。
内侍推开了两边沉重的两扇殿门。
“吱——呀——”
梅望舒向来是极为注重外表仪态的。无论什么时候见面、在何等仓促情况下见面,她都是仿佛山谷清涧自然长成的一枝青竹,风姿卓然,进退自若。
今日,她的脸上却浮起一层薄薄的细汗,脸色异常的红晕,隔得那么远见了,仿佛都能感受到身上散的不寻常的热度。
跨过殿门槛的时候,她顿了一下,皓白的手腕伸出去,吃力地撑了下门框。
连着用了两日邢以宁的药,身上癸水连绵不绝的毛病缓解了几分,今早终于能起身。她今日原本的打算,是入宫觐见,送上腊八粥,君臣聊几句闲话,半个时辰出宫。
她入宫觐见时,是巳时末刻。
苏怀忠没直接把她带进殿,让她在廊下等着,她当时便意识到,情况不对。或许是之前被留在宫中调养身体,才放出宫去,就连着十几日告病不上朝,惹恼了圣上。
恼了她,才会听了通传后,把她扔在殿外晾着。
周围的挡风帘子虽然放下了,哪里挡得住入冬的冽风,她站在步廊里,原本身上就受了风寒,被冷风一激,渐渐浑身热,头重脚轻起来。
紫宸殿四周的汉白玉围栏站了一层层的禁卫和内侍,个个眼风往她这边瞟,每个心里都想着,若是在穿堂风里再吹下去,梅学士会不会直接晕在紫宸殿外。人晕了之后,扶还是不扶,通传还是不通传……
就在这时,入殿觐见的旨意传到了。
紫宸殿里烧着地龙,里面温度温暖宜人。梅望舒跨进门槛当时,仿佛一脚从隆冬踏进仲春,热气激得她背后起了一身的虚汗。
具有压迫感的高大身影从殿室深处缓缓走来,笼罩了她的前方。
她一眼便辨认出来人,松开撑着门边的手,行礼,“陛下。”
洛信原背着手,缓缓走过去,在三步距离外驻足,黑黝黝的眸光盯着打量殿门口背光站着的人影。
身上披着一件耀眼光华的孔雀裘,是他七月里赐下的。
梅望舒自己穿衣,向来选择淡雅的颜色,深深浅浅的青色,蓝色,浓浓淡淡的烟灰色,身上配饰也只是佩玉。偶尔几次穿了一袭白襕出来,已经让人眼前一亮。
七月里,洛信原故意赐下那件五彩斑斓的孔雀裘,当时心里就想着,看梅雪卿回京觐见述职时会不会穿。
入宫述职当日没穿。
没想到今日穿起来了。
不仅穿起了孔雀裘,还搭配着五彩华丽颜色,极罕见地穿了件正朱色的镶边锦袍。
五彩流光的孔雀裘,朱红织金的锦缎袍,被清雅如山涧青竹的人穿在身上,居然能这么好看。
原本如玉出尘的气质,被那华丽流光的五彩色泽衬着,硬生生衬出了几份侬丽颜色。
洛信原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心里的怒气一点点地慰平了。
见对面低头要行跪拜礼,抬手拦了一下。
“免了。不敢领受梅学士的礼。“他嘲道,“朕现在才见识了,京城里最难的事,居然是见梅学士一面——”
嘲讽言语还没说完,那枝山涧修竹便直直扑入了怀中。
洛信原心里咯噔一下,本能地抬手把人揽住了。
人体热气隔着几层厚实的衣料传过来。
一股淡淡的白檀香,混合着苦涩中药味道,分明是极浅淡的气息,却铺天盖地地包围过来。
呼吸间透出的热气,带着仿佛能烫伤的温度,依靠在他的胸膛处,细微而急促地喘着。
浑身都在热。
洛信原再开口时,声音都绷紧了。“雪卿……雪卿?”
梅望舒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刚才那阵突如其来的晕眩缓解了些,挣扎着要起身,“臣身上有病气……莫要过给了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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