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鹅儿把车赶得飞快,大娘子犹不满意,还在催促他快一点儿。
鹅儿慌里慌张诶了声,将鞭子甩得飞起,边甩边不解地回头问:“大娘子,有人追咱们吗?”
车舆内的南弦没应声,兀自生着闷气,心道识谙先前说他不是善类,自己还不认同,总想着替他开脱。结果经过了刚才那一番拉锯,才发现阿兄年长几岁不是白长的,人家看人看得透彻,那神域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小年纪不学好,仗着自己刚及弱冠就敢胡来,她才不惯他的臭毛病。仔细想想,很后悔自己的糊涂,怎么就答应让他抱了呢,这黑灯瞎火,孤男寡女的,不出事才怪。
但这种难以启齿的委屈又不能告诉任何人,只能自己与自己生气,发誓以后再也不见他了。
心里正胡乱思忖着,东南方忽地又飞升起一串烟火,在这寒冬腊月的天气,在空无一人的街道,倒很有些情趣。
鹅儿的马车也渐渐慢下来,毕竟天顶无星无月,这横空出现的火光很有可能惊着顶马,还是慢些走,至少能确保安全。
“这是东府城的烟火吧,放了得有小半个时辰了,还没停呢,真有钱!”鹅儿感慨不已,“您瞧冯翊王府,恁地收敛,今日可是小冯翊王行弱冠之礼的日子,硬是一个炮仗都没放,风头都被人家抢尽了。”
南弦听他提起小冯翊王,有点不高兴,但看那天幕上五彩缤纷接连不断,渐渐也觉得有些奇怪,这中都侯是一点忌讳都不讲吗,两岁的孩子过个生辰,何必弄得这么张扬。
腹诽之际,偶然见天顶慢悠悠飘下细细的雪花来,这比烟火更让人惊喜,忙伸出手来承托,可惜雪沫子太小,落进掌中很快便融化了。南弦仰头看天上,车舆一角悬挂的风灯只能照亮很小的一片,但雪花的走势清晰可见。今晚要是不停歇,明天就该堆积起来了吧!下雪让人欢喜,却也令人感慨,又是一年,时光匆匆,过起来真快,转眼她也二十岁了。
就着一路烟火回到家,允慈早就睡下了,她也没去打扰她。第二日早上起身推窗看,果真满世界白茫茫一片,冬日虽是斗骨严寒,却也有不经意的小快乐。昨晚的种种过去了,没有留下太多痕迹,她穿戴收拾好,趁着今日头一场雪,要进宫为贵人娘子们请平安脉,再看一看圣上经过这几日的调养,腿脚的浮肿消退些没有。
鹅儿早就赶着马车候在门前了,不知是哪块皮子裁剪下的边角料做成了两只耳兜,十分精准地扣住了耳廓,但一张脸露在外面,冻得鼻子通红。见了她,双手从对插的袖笼中拔出来,忙接过药箱放进车里。
南弦看了他一眼,“怎的不让你阿娘给你做个围脖,好歹挡一挡风。”
鹅儿的娘在后厨做工,只负责摘菜劈柴等粗活。鹅儿说起她,嘿地一笑,“不瞒大娘子,我能活下来就不错了,我阿娘哪是那等精细人,要她做针线,她就说眼睛看不见了。”
橘井听了,有些可怜他,随口道:“明日我给你做一个。”说着将南弦扶进
了车舆内。
鹅儿很高兴,鞭子甩得啪啪作响,很快便驶到了右御门外。
今日他们出发得早,且朝廷因为天气寒冷,将视朝的时间后移了。南弦穿过止车门时,正是百官入尚书省的时候,她忙低头退让到一旁,静待文武大臣们的脚步声走远,方抬头直起身来。
没能管束好自己的眼睛,忍不住朝东边座门上看了一眼,人群中有个身影高挑挺拔,即便只是背影,也能辨认出来。
南弦心头蹦了蹦,暗道真晦气,好好的,看什么看!忙提着药箱进了端门,匆匆赶往内苑。
今日皇后犯了头风,精神很不好,见她一来便抱怨:“昨晚上一夜不曾睡好,一会儿太冷,一会儿又太热。”
南弦号了脉,先给她扎了两针,一面温声告诉她,可以往温炉里加些什么香料药材,大冬日里,有醒神通窍的作用。
皇后仍是叹息,“宫人们焉有伺候不好一说,全是我心里有症疾,横竖不舒坦。”
南弦不便探听她的心事,只让她抛开那些郁结,皇后听了却发笑,“你是年轻女郎,又不曾出阁,哪里知道我的烦恼。”
殿中摆放了很多果子,有暖融融的香气萦绕,其实这样的环境应当很是惬意的,但不知皇后怎么不高兴了,明明前几次见她,她都是十分开朗的模样啊。
皇后见她不说话,就知道她不解,自己也需要有人倾吐内心的苦闷,加上她又与小冯翊王相识,且多时相处后确认诚实可靠,便让孙长御把侍立的人遣出内寝,自己娓娓和她诉说:“洪训殿的海氏,这几日不知在闹腾什么,撺掇着圣上办围炉宴,要把她的母亲与妹妹接进宫来。”
南弦上回听说过海贵嫔的丰功伟绩,对海家的情况也有几分了解,便问:“海夫人有几位妹妹呀?”
皇后说就一个,不耐烦地抬手指指东府城方向,“就是中都侯夫人,接连生了三个儿子,连月子都顾不上坐那位。”
南弦听说月子都不坐,出于医者的本能,冲口嗟叹:“那多伤身子。”
皇后说可不是,“也不知怎么想的。”
不屑的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嫉妒,半晌长叹了一声,“陛下无子,这些年成了我的心病,平时强逼着自己不去想,可昨晚上那通闹腾,把我的心头火都挑起来了,怎么能不病!”
一旁的长御还在尽力开解她,“殿下有雅量,不拿她当回事就行了。”
皇后说:“我是不想将她当回事,可昨晚你也瞧见了,那漫天的烟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万国来朝呢。”复又告诉南弦,“陛下的腿疾好了一些,水肿稍有消退,昨日正在我这里用晚膳,海氏不知怎么靦脸过来,东拉西扯坐了半天。后来外面燃起了烟火,得知是东府城燃放的,陛下虽不满孩童的生辰冲撞了小冯翊王弱冠,但也没说什么,站着看了会儿,顺口夸赞了两句。可谁知那烟火竟放个没完,连着放了半个时辰,弄得惊天动地,我躺在床上就看窗纸上五颜六色,真是心烦到了极处。”
所以
说万事过犹不及,就是这个道理。一时兴起放上一两扎,那是助兴,接连不断放上半个时辰,那就是炫耀,是挑衅了。但南弦不便置喙,只道:“大概实在高兴吧。”
皇后听了一哂,“实在高兴?黄口小儿两岁生辰,既不是满月也是周岁,有什么可高兴的。”
那雍容的第一贵人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不悦,料想她的情绪是会影响圣上的。
关于那种敏感问题,南弦不敢多问,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好自己的本分。
拔针后皇后头疼的症状明显减轻了不少,没有病痛,心情也就不那么难耐了,重新有了点笑模样,同南弦说起,“我有个族亲,任太学博士,学问做得很好,言行也彬彬有礼。原本已经说准了亲事,但逢父丧守孝三年,怕耽误人家女郎,便不曾下定,你看可不是巧了。向娘子,我把他说与你吧,让他择个日子登门,且不说你那自作多情的竹马,先见一见人也好。”
南弦赧然,“我怎么敢当呢,让殿下操心我的婚事。”
皇后含笑拍了拍她的手,“若我有孩子,想必也如你一样大了。我每回见你,总觉得亲近,这么好的女郎,不该嫁入别人家。”
没有办法,皇后要保媒,挡也挡不住,便顺从地应承,“就依殿下所言吧。”
皇后这里的差事办好了,她还得往其他宫殿应诊,各处转了一圈,最后在园中被人叫住了,说陛下在式乾殿传见。
南弦跟着谒者到了御前,见圣上面色平淡,没有什么喜怒,照例让她请了脉,淡声道:“癃闭的毛病确实减轻了,但这关节痹症不能痊愈,很令朕心焦。向娘子医术精深,朕还盼着你能药到病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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