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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徊哦了声,盘着葫芦说:“我听您的,什么时候让进去都成。就是这蝈蝈儿,您得替我带给皇上,让他自己先养着,解解闷儿也好。”
梁遇听了,脸上浮起一点飘忽的笑。先前不是说愿意不嫁人,一直陪着哥哥么,实则心里无一刻不惦念着小皇帝。相仿的年纪,就像找见了玩伴儿,也许不是真的爱上,但感情是由衷的。他站起来,睡眼看了那葫芦一眼,“还是你自己交给他吧,明儿预备预备,我让人造了册子,后儿你就入宫吧。”
他说完,又吩咐早点儿休息,便转身出门了。
月徊呢,心里萌生出的那点小小的芽尖儿,一触动就有越长越盛的趋势。
她好像真有点儿喜欢皇帝了,不为别的,就为他干净的笑脸。要说一个人真诚简单,这种词儿绝不该用在皇帝身上,生在帝王家的孩子,简单了就得死,这个道理她明白。避免失望的最好办法就是不要奢望,她愿意和他商量商量怎么滑冰,怎么养蝈蝈儿,单瞧眼巴前,想不了多长远。
因此第二天起来就收拾东西,半点也不含糊。可细想想,家里的衣裳宫里也穿不上,于是包袱里满满装上了小衣和厚厚一打棉袜,到时候再揣上那两只蝈蝈就成了。
她在自己的小院里忙活,梁遇就站在不远处的跨院里,透过院墙上的花窗望着。
曹甸生在边上随侍,掖着手道:“没想到大姑娘愿意进宫,我原以为她喜欢外头天地广阔,不愿意进那个牢笼的。”
梁遇漠然道:“年轻孩子懂什么,前儿皇上来瞧她,一天里头结下了交情,就愿意为人两肋插刀。”
曹甸生歪着头琢磨了下,“他们二位年纪一般大,只要彼此间说话不费劲,略处一处就容易生好感。前儿皇上来府里,我正忙应付广东来的官员,没顾得上那头。皇上亲自接了人,又亲自送回来,这该是多大的恩典呐。”
梁遇沉默下来,半晌才一笑,“女大不中留了。”
曹甸生抬眼觑觑他,“督主不是早有让姑娘进宫的打算么,实则进了宫倒更好,有您就近照顾着,姑娘受不了委屈。”
可不是吗,早就有这想法,现在事到临头又犹豫了,不像他的作风。
梁遇调开了视线,转身往前院去,今天是难得的休沐,本来想着带月徊在京城里头转一圈,带她去尝尝以前想吃吃不上的好东西,再去那个琳琅铺子选两个上好的首饰匣子的,可惜她忙着预备进宫事宜,并没有要出门的打算。自己呢,放着好些公务未处置,金矿、养珠池,哪一样不要他操心?她不想出门倒节省了他的工夫,与其在这里闲等,不如把那些绕开朝廷的事儿办妥,毕竟钱权不分家,单是揽权还不够,也要让手下人吃些红利才好。
宫里头呢,司礼监正给宫人造册的事儿,不多会儿就传到了皇帝跟前。毕云捧着题本进东暖阁的时候,笑着说:“奴婢打听过了,说月徊姑娘的名簿预备妥了,明儿人就能进宫来。”
皇帝从成摞的奏疏后抬起头来,“既然今儿就造好了,为什么要等到明儿?”
毕云呃了声,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了,想了想道:“横竖就在眼前,也不急于这一日半日。万岁爷瞧,要是想让姑娘这就进宫来,奴婢出去给掌印传道旨意。冰盏胡同抬脚就到,至多一个时辰,姑娘就能进来面圣。”
问问皇帝的心里,是很想让月徊这就进来,可做皇帝不能由着性子,就在眼前的事,弄得等不及了似的。毕竟他对梁遇也有些顾忌,大伴说教起来不是闹着玩儿的,因此还需再忍一忍,等过了今晚,明天月徊就进来了。
皇帝是真的抱有一腔纯质少年的想法,虽说起先他也存着拉拢和牵制梁遇的心思,但到后来单纯和月徊相处,一切的算计到底逐渐臣服于她的人品和性情。眼下就是惦念,实实在在的惦念,他盼着她早点儿进宫,盼着带她去北海子滑冰。那是御用的滑冰场,干净的冰面,没有被磨得千沟万壑,还有簇新的冰床冰刀,一应都是又漂亮又好。他就像个有点家底儿的富家子,急于向姑娘显摆家里产业,毕竟有个自己的冰场,足够在姑娘面前嘚瑟的了。
横竖好饭不怕晚,皇帝说不急,“今天先让她预备预备,你得空上北苑瞧瞧去,今年的冰面结得怎么样。”
毕云笑着说:“奴婢早打发人过去瞧了,说如往年一样,又匀称又厚实。”
皇帝点了点头,“那她进来住在哪儿,安排下去了吗?”
“左不过宫女值房,只是姑娘和掌印沾着亲,掌印自会安排上好的住处吧。”毕云瞧着皇帝神色,顿了顿又道,“御前的四位女官,如今安置在养心殿围房里呢。要是出于方便传召的考虑,把月徊姑娘安顿在那里,也很相宜。”
皇帝却缓缓摇头,那四个女官是作引导临幸之用的,建立在肉、欲的基础上,不必浪费稀有的感情。月徊不一样,她是少年岁月的一种补充,只要不去动那种心思,她就是干干净净的。皇帝不缺女人,知音才格外珍贵,要是把知音变成等待侍寝的一员,是对他少年赤城的亵渎,即便将来妻妾成群,儿孙满堂,他也只是个孤家寡人,不配谈自己年轻过。
皇帝阖上题本看了眼座钟,时候过起来很快,再等上七八个时辰她就要进宫了。他略思量了下道,“你回头问个准信儿,朕上神武门等她去。”
毕云道是,很好地掩藏起那份惊讶,上前将皇帝批阅过的题本摞起来,再捧出去交司礼监文书司房。
这头正交接呢,远远儿看见总管柳顺打东边过来,毕云忙垂首呵了呵腰。
柳顺是个矮胖子,人虽不高,但不妨碍他拿鼻孔瞪人。只见他一如往常仰起脸,垂下眼皮子,从那道缝儿里瞥了毕云一眼,“万岁爷在暖阁里呢?”
毕云道是,殷勤地往里头引路。暖阁门前站班的小太监打起了门帘,柳顺抬步迈进去,这回总算把脑袋装正了,甚至微微低下头去,捧着四块玉牌向上敬献。那玉牌上写着四位女官的官称,因皇帝还没建立起后宫来,终归就在这四块牌子上做文章,柳顺满脸含笑,轻声细语叫了声万岁爷,“恭请主子御览。”
皇帝今天没什么兴致,连瞧都不曾瞧一眼,只说了声“去”。
柳顺怏怏把玉牌收了回来,却没有立时退下,缩着脖儿道:“万岁爷,今儿是钦天监推算的好日子,申初时牌,日月呈交汇之势,您瞧……”
没有什么比诞育皇嗣更要紧的了,皇嗣是国家命脉,是这社稷昌盛最有力的保证。作为一位帝王,首先必须确保能生得出儿子来,因此打从今年入冬起,就要按照钦天监天象所示的日子临幸。宁可平时少些,到了日月同辉的日子不能错过,这皇帝当的,连御幸的事上也没有自由。
见他有松动,柳顺重又把牌子递上来,皇帝觉得挑谁都一样,随手留下了司帐的玉牌。
司帐其人,是四个里头最活泛的,脾气有些像月徊,这也算稍稍的一点安慰。这些女官们,除了侍寝之外也实打实担任御前的差事,皇帝晚膳用罢后回寝殿,她们伺候着沐浴更衣,彼此都谨守规则,绝没有人中途劫皇岗的。最后不相干的人都退出去,只留司帐在跟前,司帐替他宽了衣,自己蛇一样地游上来,游进皇帝怀里,仰着头问:“万岁爷,听说明儿御前要来新人啦?那新人长得什么样儿?有我好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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