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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牵着太子坐下,小小的玻璃罩灯映亮满室昏黄的光,二人说着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前尘。
“殿下,前世夺嫡之乱始于东宫被废后,我只知从昭王到八殿下都有一争之力,”乔琬说起自己从前日子里细思过的往事,“当时朝中嫡派力保七殿下,但七殿下自己却是应了‘不争’二字。如今想来,七殿下当时只怕是为了顺应陛下信道之心……”
“如若真的有人想通过谋害皇嗣左右帝位继承,那么最后的赢家定然与前代有关。前世是昭王笑到了最后,八殿下也没有被毒杀。”
“你觉得昭王可疑?”荣谌依旧噙着笑。
乔琬轻轻摇头:“此处却有两种说法。若如之前所猜测,前世贵妃娘娘是自愿出家,只说明她疑心五皇子夭折一事,已大仇得报,于是接受了昭王继位一事。”
“依着这件事往下,昭王、七殿下、八殿下都与毒案幕后之人无关,那么便只有丽妃娘娘的四殿下与僖嫔娘娘的六殿下有嫌疑。不论如何,只怕那幕后之人都与锦云宫相关。”
荣谌问:“如果贵妃娘娘不是自愿出家呢?”
“那这前代的罪宦便与惠妃娘娘和昭王有关?”乔琬侧头看他,满面的认真,“殿下,您可知道些什么?”
荣谌收了笑意,他轻轻一叹,只道:“说来只怕你并不相信,当初我辞世后,神魂被困于父亲的身边。只怕是父亲听信了什么老道之言,不愿放我离去,我当时满心愤恨,只觉得那是世间最可怕的折磨……”
“这世上再不会有人知道那种感受。我看着自己被装殓、听见御祭坛上的梵音与道乐,我闻见祭祀的香火……可是我却被困在父亲身边,愈发浑浑噩噩。在我还有神智的时候,倒是想过原来年幼时白英学给我听的深宫鬼故事竟是真的,这世间真有徘徊难去的怨魂作祟……”
“表哥……”乔琬握着他的手,只是低低唤他。
她不敢想那是什么样的日子,被至亲背叛,死后依然不得安宁。可是她不知陛下为何要这样做,她知道自己暂时不该问。
“后来父亲病逝,我感到了一片虚无。在自己要消散之前,我来到了毓园,”荣谌将乔琬揽入怀中,亲昵地交颈相靡,轻声道,“那是一个凄凄的雨夜,我却忆起了许多少年时的事。我在回忆春光绵绵的毓园,我想起了祖母,想起了诺儿与嘉宁,还想起了你……然后我就见着了你。”
荣谌柔声道:“那个婠婠长大了,可是却满腹怅惘,目露哀愁……你望着毓园的竹林,有一瞬间,我觉得你看见我了。”
“表哥,那晚的事我其实记不清了,只因我回去就染病,缠绵病榻数月,”乔琬倚着他的肩,心中只有安然的熨帖,丝毫不觉得可怖,“但是我后来梦到过好几回那夜的场景,我知道我在那时想起了你,我觉得你就站在那竹林深处……”
“婠婠,”荣谌长叹一声,“只怕你当时也是将死之人。”
乔琬明白,常言说将死之人的眼睛才能看见鬼怪。那日之后,她的死局也已铸成。
她起身添了茶水,细细与太子说了她那日回康平伯府后就缠绵病榻,之后又是如何发现自己被下药,如何得知宣宁侯府灭门一事。又是如何韬光养晦,查了沈昱的书房与外室,最后杀人放火。
“表哥你瞧,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呢。”乔琬这样说着,眸中也带着自嘲的笑意。
她此时依旧是少女妍丽的面容,声音也清婉悦耳。但是荣谌也见过七年之后的她,那朵在雨夜中被打湿的花。
“恶人与恶鬼,岂不是相配得很?”荣谌也笑了。
**
八皇子行了奉移礼,棺椁已移至龙山祭所,只等着选定的日子下葬。
玄穹宫那自称是姜珩老宦一直被太医院吊着命,他叫嚣着要见太后一面。因着这几日是八皇子的奉移礼,裴知迟迟不敢上报,只加派人人手,不惜让金鳞卫一起调查北川姜家一事。
奉移礼之后,裴知才选在了陛下打坐时进报此事。连谷廷仁都忍不住骂他奸滑,只怕是看中了此时天子最是心平气和。
“哦,他为何相见太后?”天子最近只管终日在福宁宫打坐,耗时越来越长。他也不去天章阁,已近一旬的奏报都是阁臣在处理。
不过在打坐时进禀各事天子也不恼,还说自己心境跳脱自如。福宁宫诸人都觉得自从天子练起这内丹心法,脾气愈发平和了。
哪怕如此,裴知小心答道:“那罪宦说,与太后娘娘是故人。”
天子笑起来,似是觉得有趣:“信口开河!谷廷仁,你遣人去问问太后。”
谷廷仁原在一旁屏息,希望天子不要想起自己来,结果还是这样的差事落到身上。
谷廷仁面上和气一团地笑着应喏,心中却暗暗叫苦,但是也只能招来干儿子让他跑一趟。只希望这个干儿子别再被人杖毙了。
裴知还躬身立在一旁,等着天子问话。
果然,天子又问道:“这几日东宫如何?”
裴知说道:“太子殿下这几日皆在东宫,每日茹素。”
“可惜了,小八去得早了些,”天子掀起眼帘,只说了这句,又闭目道,“朕原本还想试试,安嫔可会依仗着群玉宫,逼一逼朕废立太子。”
谷廷仁与裴知皆不敢答,一时殿中只听得院外的蝉鸣,震耳欲聋。
“说起岁数,还是小八正合适。”天子自顾感叹了一句,便继续打坐。
谷廷仁不敢动,只觉得一滴汗从他的额上慢慢滑落,沿着下颚,滚进了袍领里。
他原想着若八皇子是太子的磨刀石,但为何是他?原来是岁数的差别,谷廷仁心中惊涛骇浪,只怕宫外被贬为庶人的秦王也活不长了。
谷廷仁只觉得自己愈发摸不透天子的心思。那个他服侍长大的小太子,明明五岁就被立为太子,帝后青梅竹马颇为恩爱。他自幼就富有一切,却无人发现,他心中的那根刺扎得那样深。
陛下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有着这些古怪的心思?
这时,方才去长春宫传话的小黄门回来了,他确有几分本事,在御前口齿清晰道:“启禀陛下,太后娘娘说北川的姜珩不可能还活着,当年是她一剑刺死了姜大公子。除非此人胸口还有一道剑痕,否则就是作假之人。”
天子淡淡应了一声,小黄门便退了出去。
裴知连忙道:“陛下,此人胸口并没有陈年疤痕。”
“知道了,也不必再听他胡言乱语,”天子没有再睁开眼,只道,“做成人|彘,让太医院吊着性命。宫内其余同党夷三族。让金鳞卫继续在宫外追查逃脱之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喏。”裴知应声,暂且退了出去。
谷廷仁暗道不好,只怕此事之后,金鳞卫皆要让着裴公公三分了。
他心思飞转,低声道:“陛下,奴婢见您这几日内丹之法日益精进,可要与李道长一会?”
天子笑道:“你知道些什么?终日溜须拍马的。不过这几日我确实觉得心思阔朗,耳清目明,正想请李道长畅谈,再求新的境界。”
“陛下放心,奴婢这就去安排。”谷廷仁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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