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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行从荷包里掏出一个金锞子,搁在他手掌心上,“您瞧,我是为了给您送这个,才摸着黑过来的。遇见荣亲王是个意外,要不是人家,我准得摔个大马趴。我还想谢谢人家来着,没想到您一来,就把人赶跑了。”
皇帝迟疑地看看手上金锞子,又看看她,“不把他赶跑,还让他留下来,和你互诉衷肠吗”
颐行耷拉下了嘴角,“我说了挺多好话了,您可别油盐不进。”
皇帝瞥了瞥她,有些得意地说“刚才朕向宗室里的人介绍了你,往后你就别想那些不该想的了,他们一个都不敢招惹你。”
颐行嘟囔了声,“我多早晚胡思乱想来着,您老冤枉我,难怪贵妃她们要捉我的奸。”
说起这个,就比较丧气,皇帝一直在避免回忆当天的尴尬,谁也不知道他扯下面罩的时候,心里是何等的纠结。
将黑不黑的天色,当着满宫嫔妃的面,他把真面目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前一刻还冠服端严陪着皇太后看戏说笑的帝王,转眼穿着八品的补服和自己的嫔妃私会,这么巨大的落差,那些宫人们怎么想是不是觉得她们一直巴巴儿盼望的皇帝原来不正经,有那种摆不上台面的癖好他的威严瞬间扫地,再一次重温了尚家花园窒息当场的噩梦。他不明白,为什么遇见老姑奶奶就没好事儿,她一定是老天爷派来克他的,一定是的
如今她还要一再捅他的肺管子,皇帝郁闷地攥紧了金锞子,恫吓式的说“你再聒噪,罚你每日缴两个缴不上来就到御前伺候抵债,你自己掂量掂量。”
这下子她不说话了,规规矩矩垂手站着,像他跟前俯听令的太监。
他缓缓吐了口气,嫌弃地打量她一眼,“往后还是打扮打扮,别叫人拿你当宫女。”说着视线在她头顶上打转,挑了个好地方伸手一捅,“这儿插根簪子,挑名贵的,明白吗”
颐行歪了歪脑袋,说是,一面抚着身上坎肩,哀怨地说“是您让我带上行服的,说路上方便,这会子又嫌我不打扮”
皇帝啧了声,“朕让你带行服,是打算到了热河带你去打猎,谁让你赶路途中穿了”边说边摇头,“朕现,咱们说话老是鸡同鸭讲,你猜这是为什么”
颐行说“必然是奴才太笨,没有领会主子的意思。”
皇帝说不是,“是你还不了解朕,也没有和朕一心。你只顾眼前,朕要的是长远,所以咱们想不到一块儿去,常背道而驰。”
他说完,似乎有些失望,背着手,慢慢向开阔处走去。
颐行听了他这番话,倒也有些感触,其实他看待事情比她透彻。大多时候她觉得他还是挺聪明的,但因为年轻的缘故,时不时也会阵性缺心眼儿。
他在向前走,她没有跟上来,他又叹了口气,回头瞧她,“你还傻站在那里干什么,不想和朕一块儿走走”
颐行迟疑地看看四周围,“荒郊野外,蛇虫怪多的。”
皇帝哼了声,心道你连那么恶心的蛤蟆也敢整缸地捞,世上还有比你更五毒俱全的人吗。这会儿他想散散,她倒拿乔起来,要是换了旁人,他一定撂下不管了,可对象是她,自己就想让她伴着,既然稀罕人家,退一步也是没有办法。
“禁军早把周围肃清了,方圆百丈以内不会有那些毒物的,你只管放心。”
颐行这才勉强挪动了步子,他在前头走,自己在后面跟着。
山林间树影婆娑,凉风习习。抬头望天,天上一轮明月高悬,皇帝喃喃说“深宫锁闭,朕从没有踏着月色四处闲逛的机会,如今离开了紫禁城,方觉天地宽广。”
颐行听他这么说,抱着胸道“您早年不也上外头学办差吗,天南地北到处跑,又不是没离开过紫禁城,有什么好感慨的。”
皇帝此刻满怀柔情,正抒感想,结果她忽然蹦出这么一句来,立刻引得他枯了眉,“你可真是个不解风情的人。别人家姑娘看月亮,能看出两行泪来,你是通条1做的吗,一句话就捅人一个窟窿眼儿”
颐行被他一通指责,萎顿下来,讪讪说对不住,“我不是成心的。那什么今儿晚上月色真好。”
皇帝不理她,眯着眼负手仰望,话语里透出对往日的追忆,唏嘘道“其实在外办差,苦恼的事儿很多,为了得先帝一声夸奖,多苦多累都要咬着牙硬扛。”
颐行没好意思说,心道你五岁就封了太子,到哪儿不是众星拱月,你能吃过多少苦这会儿对着月亮伤怀,真是闲的你。从没见过这么矫情的男人,就该面朝黄土背朝天,让你下地干两天活,插两天秧。
可是嘴上不能这么说,说了这辈子就完了,他一气之下罚她去黑龙江砸木桩,自己这辈子荣华富贵还没享足,可不能轻易糟践了自己。
于是颐行讨乖地说“天下第一家,看着多么煊赫,可是家大也有家大的难处。凤子龙孙们不受磨砺不能成才,先帝爷就算舍不得您吃苦,也还是得让您出去学本事。正因为早年的锤炼,如今您才把国家治理得这么好,总算不枉费先帝爷一片苦心。”
这回皇帝受用了,说“这才像句人话,长在帝王家,也有长在帝王家的苦恼,既然你能理解,将来孩子到了年纪出去历练,不许你哭天抹泪,要死要活的。”
颐行傻了眼,现这位万岁爷之未雨绸缪,已经达到一种无中生有的境地。
“将来孩子”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您怎么想得这么长远呀”
他回了回头,“怎么难道你不打算生孩子生了孩子是一重保障,将来能当太后,不好吗”
好是好可当太后的时候,他不就龙驭上宾了吗。
这么一思量,有点悲伤,颐行垂道“我就是不当太后也能活得很好,您不用为了激励我生孩子,拿那个来引诱我。”
皇帝就着皎皎月色看着她,叹了口气道“帝王家最缺的就是孩子,早前宇文氏在南苑时候,不生儿子连爵位都不能袭,所以祖辈上好些十四五岁就生儿育女的。如今几百年过去了,这个陋习倒是没有了,但孩子照例紧缺,多少个都不够。朕不想为了生孩子,翻那些女人的牌子,都说皇帝三宫六院享尽艳福,可那些人不知道,这件事上朕受委屈了,还不能和别人说,说了要招人耻笑。”
颐行一听来劲了,“您怎么受委屈了,和我说说是不是像唐僧落进盘丝洞似的,妖精们个个想吃您的肉”
皇帝有些扭捏,眼神飘飘望向了月下闪着银芒的溪流,吱唔道“那倒不是,朕是皇帝,她们不敢那么对朕。”说着顿了顿,“你年纪还小,和你说,你也不明白,等你长大自然就知道了。”
她认真思忖了下,“奴才也是您的嫔妃呀,您不喜欢和她们生,倒喜欢和我生,为什么”
她还是没开窍,皇帝觉得她笨,但又怀疑她是不是装傻充愣,有意引他说实话,便道“为什么,你自己琢磨。”
她想了半天,豁然开朗,“因为我们尚家总出皇后,认真说,您身上也流着尚家的血。您觉得尚家的后代还不错,所以您愿意抬举我。可我如今还在天天缴金锞子,您这么独守空房,得守到多早晚啊”
皇帝有些尴尬,红着脸说“这事儿不用你操心,你只要好好养身子就成了。”
颐行嘿了一声,“天底下像您这么能忍的不多见,说句不怕您恼的话,我还以为您身上有暗疾,不方便呢。”
她不着四六,他也堵了一口气,成心要吓唬她。于是足尖一挑,把一根枯枝踢到了她脚边,大呼一声“有蛇”
颐行连看都没敢看,吓得一蹦三尺高,霍地蹦到他身上,凄厉的惨叫在山谷间回荡,一重重,传出去老远。&1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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