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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说教:“那么,我们罕见的忆症患者邱凌先生,你又应该如何解释自己在第一次高考中失利的呢?”
邱凌并没有因为我的语调而激动,他继续平静地回答着:“我需要时间来整理自己记忆片区的东西,它们太过庞大,也太过复杂。况且,那时候的我,也并不知道这种病症的存在,只是觉得自己的记忆力比常人强而已。但这也并不代表当时的我对于所掌握的知识的理解能力与使用能力能够很好地结合。”
“所以呢?”我又一次打断了他,尽管我也知道这并不礼貌,“所以,这与你并不惧怕死亡能够挂上钩吗?”
“沈非,你敢缅怀自己与文戈的种种过去吗?”他这样问道。
我语塞了,表情也僵住了。
“你不敢去怀缅,甚至你选择逃避。这样,你可以过得舒坦一点。而我……我无法逃避,也天生不具备遗忘这一天赋。于是,我的脑海中,每一天都在把自己的人生重新过一遍。或许,你的人生重新过一遍的话,其间让你欢喜与甜蜜的记忆,会更多一点。但是我呢?”邱凌顿了顿,似乎在等我将他的话语打断。
我并没有吭声,直视着他,于他的目光深处去挖掘他。
“你们正常人永远不会体会的,也永远不明白储存了巨大信息的脑子里究竟是如何思维的。之前有很多次,市局的刑警们都认定我还有同伙,要我解释为什么整个城市的监控摄像头都被我知晓,甚至有一些连他们都不知道的角落商家自己装上去的,我都了如指掌。每每他们这样问起,我也每每回答——‘是我记得’。实际上,确实是我自己记得,没有任何帮凶给我记录画图。我走过的每一条大街小巷中的每一个画面,都在我脑海里清晰细致。那么,我又如何不能做到天衣无缝呢?”
“真天衣无缝,那你又是怎么落网的呢?”我小声说了句。
“我说我是故意的,你们会信吗?”邱凌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也不想让你们相信这一点,因为我不想抹杀你同学李昊他们为维护这座城市安稳所做的努力。但实际上,到我最后那两次作案的时候,我已经不去考虑更多应如何防范了。因为,我的罪恶已经足够令人们痛恨了,可以接受惩罚了。”
“好吧,我再给你捋一捋——你,邱凌先生,居然是一位忆症患者。你无法忘记任何你所看到与经历的事情,所以,你非常痛苦,才选择作恶,等候法律的审判,让你生命结束。”我一口气说完这一段话,末了,将手里的笔套套上,往桌上一放,“邱凌,有点牵强。这一年的牢狱生活,令你编故事的能力退步了不少。” “3月22日晚上7:13,你和文戈走进学校门口的悦来饺子馆吃晚饭。因为你们那天去得比较晚,所以文戈最喜欢吃的芹菜猪肉饺子已经卖完了。所以,你们俩点了素饺子。嗯,至于还点了其他什么我并不知道。因为那会儿的我进了对面的拉面馆,坐在靠窗的位置,和你们一起开始晚饭,也一起吃完。7:32,你和文戈走出了饺子馆。你在女生宿舍楼下,等文戈将那个小木盒拿下来。其间,你与路上的一个男同学打了个招呼,对方好像叫你去打球,你拒绝了,说有约会。8点整,文戈将木盒拿下来,里面已经放好了她要放的东西。你们开始往后山走,没走多久,你的鞋带就松了,于是,你弯下腰来绑鞋带。但文戈觉得你自己绑出来的鞋带难看,便蹲到你面前,给你将鞋带重新绑了一次。那会儿的你笑着,很幸福的样子。而实际上,弯下腰的文戈,正朝你身后的暗处望。她知道我在,但不想让你知道我在而已……”
“停住!邱凌,你记得那一天生的一切并不奇怪。因为那一天生的事,对你来说,也同样是那么重要。”我说道。
“对你呢?对你难道就不是很重要的吗?”邱凌反问道,“那么,沈非,你又记得那天自己穿着什么衣裤吗?”
“灰色带帽子的卫衣,和浅蓝色的牛仔裤,深蓝色的帆布鞋。”我答道。
“是的,但有一点你可能会不记得了,就是那天早上,你的灰色带帽子的卫衣,晒在你们宿舍外面那三个衣架中的最左边。当时挨着你那件卫衣的,是你宿舍另外一个同学的红色底裤。那条底裤应该是新的,有点掉色。所以,你的那件卫衣被沾上了一片并不显眼的红。”邱凌说道。
“啊!”我咬了咬牙,努力回忆他所说的这一切。模糊,但是又好像真有这么回事。
“而那天,文戈穿着的是她经常穿的那件白色翻领毛衣,浅灰色的短裙。”邱凌自言自语一般继续念叨着。
我有点欣喜了:“你说的是我们埋小木盒的那晚吗?很抱歉,你的记忆并没有你自己所说的那么神奇。当晚文戈穿的是和我一样的蓝色牛仔裤,以及红色的格子衬衣。”
“沈非……”邱凌打断了我,“很多时候,人们会把记忆中某一个场景中的某一个细节与记忆中另一个场景中的另一个细节弄乱。就拿你对于当时文戈的着装的记忆来说吧!我偷偷去过你家,只是你并不在家而已。我在你的相册里,看到了好多张文戈穿着红色格子衬衣的相片。于是,在你的记忆里,文戈穿着红色格子衬衣的画面,就成为定格在你记忆中的她当日在学校里面的模样。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那晚,她压根没穿什么蓝色牛仔裤,更别说格子衬衣了。”
“不可能!”我摇头,我不相信自己会将那么重要的一晚的记忆弄乱,也不相信自己会将那一晚文戈所穿着的衣裤记错,“绝对不可能的,她那晚就是穿着蓝色牛仔裤和红色格子衬衣。”
“那么沈非,我想问问你。那晚,你和文戈所生的第一次里,你有没有褪下她的长裤呢?或者,你只是掀高了她的裙子而已呢?”邱凌这样问道。
我愣了,半晌,我往后重重靠去。属于那个夜晚的记忆,因为年代的久远,诸多细节都已经模糊了。也就是说,我所以为的永世难忘,最终也在我记忆深处逐渐支离破碎。取而代之的,不过是我自己缝缝补补着,将各个细节往那一晚记忆中不断拼凑罢了。
是的,那晚我不过是掀起了她的裙子而已……
“沈非,你不用自责。很多东西你不记得了,并不奇怪。况且,你不是想要否定那一切吗?你本就不是一个真正的强者,那么多那么多记忆,忘记了,对于你来说,何尝不是好事呢?只是……”邱凌顿了顿,“只是我就与你正好相反,我全都记得,每一个细节都记得。甚至,当时自己心痛的那种感觉,也永远真切,永远切肤。一年又一年,一月又一月,一天又一天,我在反复又反复地煎熬,就好像但丁的《神曲》里那永远在地狱中受罪的人儿。那么,能够在这些记忆还没有多到令我真的疯掉之前,将我想做的事情做了,似乎……似乎就是我所看重的重要吧?”
“你想做的就是被关进精神病院,找机会杀死尚午?”我有点无力于这一刻我应该扮演的角色,缓缓问道。
“嗯!顺道能够和你有那么一次交锋,便是完美。”邱凌笑了,“很荣幸,我也得到了我所想要的完美,还帮文戈给了你解脱。”
“解脱了吗?”我也淡淡笑了笑,“没有解脱,反而从一个泥沼,走进了另外一个泥沼。”
邱凌歪头:“你所说的另外一个泥沼,是乐瑾瑜吗?实际上,她是我的整个计划针对你的部分里面,出现的最大的变数。我从来不希望她会成为你世界里的一部分,也万万没想到,她之所以能够重新走进你的世界,会是因为我。在她将我带出精神病院后,我其实考虑过真的将她杀死,但最终,她对你的痴情,让我心软了。目前看来,我那一晚的心软是错误的。她是个恶魔,是一个真正的恶魔。而我,就是将这个恶魔放出盒子的潘多拉。”
“邱凌,你有资格说别人是恶魔吗?”我沉声道。
“和他们内心深处所蜷缩的东西比较起来,我可能还真的不能算恶魔。”邱凌说到这儿叹了口气,“沈非,弓形虫是可以改变一个人性格的。而苏勤与乐瑾瑜认为这始终是一个没有被论证过的假设而已。于是,他们想要尝试。当时,他俩和我在语音聊天室里讨论过,并邀请我一起参加一个自私且疯狂的实验。而当时,文戈刚走,我没有心思搭理他们。最终,他们是否去做了,也没有对我说过。一直到后来,我再次和蒋泽汉打交道时才肯定了一点——他们当日确实做了弓形虫的实验。而且,实验成功了。因为……因为蒋泽汉的性格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温文尔雅的他了。”
“你……你是说他俩将弓形虫植入了蒋泽汉的脑子里面?”我瞪大了眼睛,之前与苏门市那位自称是蒋泽汉妻子的女人的通话在我脑子里再次浮现。
“是的,他们改变了蒋泽汉的性格,甚至令蒋泽汉离婚了。苏勤……”邱凌摇了摇头,“苏勤是一个奇怪的男人,他又怎么会让蒋泽汉这辈子离开自己的身边呢?”
“你的意思是苏勤和蒋泽汉……”我没有往后说了,感觉有点恶心。
“应该是吧?我从不关心这些,也不想去说道。但是……但是……”邱凌说到这儿似乎有点犹豫,这变得并不像他了,“嗯,沈非,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是同一类人,始终会走到一起。反之,也始终不可能长久交往下去。而苏勤与我,以及乐瑾瑜,都挺巧的……”邱凌笑了笑,“我们三个人的脑ct显示,我们都是天生犯罪人。而蒋泽汉,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甚至,他还只是一个非常平庸的普通人而已。”
弓形虫寄生体
我看了一眼放在茶几上的我的手机,之前与那女人有过的对话中的诸多疑点,似乎一一被解开了:“所以,他们送了一只有弓形虫寄生着的猫给蒋泽汉的妻子,然后,他们利用蒋泽汉或者他妻子的某些不好的卫生习惯,成功地让弓形虫进入了他们夫妻的脑子里面。于是,蒋泽汉的性格变了,变得和你们这几个家伙一样具备攻击性倾向了。我这样推测,对吗?”
邱凌点头:“苏勤他们可能不只是利用蒋泽汉夫妻的什么卫生习惯,在他们觉得有必要的时候,会很乐意亲手帮忙的。不过,他们只是想让蒋泽汉的脑子里蜷缩上那么一团恶心的细长虫子罢了。而他的妻子,并不在计划以内。”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或许,当真正实施起来,他妻子也成了实验的目标吧?谁知道呢?苏勤那家伙的很多所为,都是随机的。”
“他妻子并没有像蒋泽汉那样只是性格变了而已。”我小声说道,但马上意识到这对于邱凌来说,又怎么会关心呢?所以,我连忙转回正题:“邱凌,你刚才说苏勤的很多所为,都是随机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是一个很古怪的人,没有人能够琢磨明白他。在他的世界里,只有极个别的人才能叫作人类。除了这几个人以外,其他的都应该理解成为可以随时用来进行实验的试验品而已。所以,他很苦恼。他觉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太晚了,这个世界已经被愚蠢的家伙制定出了各种愚蠢的规则。他受过很好的教育,自然也明白要推倒这些规则基本上是不太可能的。于是,他要用自己的方式来诠释是非对错。在他看来,乌列的火焰是需要再次被燃烧起来的,处在地狱中罪孽深重的人,就应该被焚烧成为粉末。”邱凌说完这段话,闭上了眼睛。我心里来回咀嚼着他对苏勤的评价,并寻思着接下来应该如何引导。这时,邱凌却又睁开了眼睛:“沈非,独眼屠夫张金伟的死,苏勤这种人是有行凶动机的,尽管他压根不在这座城市,但不代表这座城市里没有另一个苏勤。之前刑警队的人在来的车上给我说这个案件的时候,我脑子里第一时间就跳出并不属于海阳市的苏勤和蒋泽汉。假如我没记错的话,他俩应该出狱了。去年跟着你上邮轮以前,我尝试过联系他俩。而获悉的却是他俩终于疯狂,想要去结果有着人命债的精神病人,最终被关进监狱的消息。当然,这也只是我随口说道一下而已。”他耸了耸肩,“毕竟张金伟那种家伙,又有谁会想去结果他的性命呢?除了苏勤和蒋泽汉那种疯子……”
“他们来到了海阳市。”我小声说道。 “啊?”邱凌身子离开了椅背,朝前倾,“你是说苏勤和蒋泽汉来到了海阳市?”
“是的。在几个小时以前,他们甚至还进入了我的这家诊所,在对面诊疗室里和陈蓦然教授聊天。而现在……现在他们不见了,他们通过地板下面一个长长的地道去了他们想要去的地方。”我老实回答道。
邱凌追问道:“教授呢?教授应该没事吧?他们再如何疯狂,应该不会对老教授做什么才对。”
我点头:“教授只是被催眠了而已。或许,在他们的计划里,这么一个有着暴雨将至的下午,他俩走进我的诊疗室里,与久未谋面的老师聊上整晚,外人不会怀疑什么。因为暴雨,他们也有着不离开的理由。”
邱凌的鼻孔微微抽动了一下,这一细微动作是我之前专门留意过的。但在今时今日,似乎不能理解为他想要耍名堂的前奏,而是他在集中精力投入思考。果然,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只是他们没有料到的是,他们刻意将海阳市刑警的注意力转移到我的身上后,我提出的要求居然是要走进你的观察者心理诊所。又或者,这也是他们想要的,只有这样,他们的不在场证据,会有更强有力的证人存在。那样,就算他们在今晚的疯狂行动中落下了线索,也不会有人觉得他们具备分身的手段。”
我的手抖动了起来。我明白,这是自己无法完全集中精神而导致的。这一年多我所吞下的大量药物,令我无法拥有往日的清晰思路。于是,我将手往后收了收,压到了自己的腿下面。这样,邱凌就看不到我的失态。
“如果照你这么说,他俩也太过疯狂了吧?疯狂到像飞蛾扑火一般——看似天衣无缝,实际上完全是引火自焚。”我反驳道,“教授那个房间地上那么大一个窟窿,难道他们就觉得不会被人现吗?”“沈非,你不要忘了他俩可能还有一个叫作乐瑾瑜的帮凶。”邱凌提醒着我,“难道一直以来,你猜得透乐瑾瑜吗?如我、如她这种人的逻辑与思维方式,难道你能够洞悉个透彻吗?乐瑾瑜对你是如何的心思,难道你现在能够揣摩得到吗?她还是爱着你吗?抑或想要毁掉你呢?不得而知了。甚至,她给苏勤他们出这么个点子,最终,有着另外一层深意,你又能够估得透吗?”
我后背有了点湿润,扭头看了一眼身后那小小的监控探头。邱凌继续着:“似乎清晰了起来——乐瑾瑜在监狱里与出狱不久的苏勤、蒋泽汉联系上了。都已经褪去了正常学者外衣的他们,觉得在他们看来虽然不堪但是始终有序的世界崩塌了。于是,他们有了新的大胆的计划,具体是什么计划,或许与我有关,又或许只是拿我当个幌子而已。紧接着,乐瑾瑜获释了,张金伟被劫走了。今晨,张金伟的尸体向警方透露了一个信息,有犯罪分子想要在我被执行之前好好地闹上一场。警方自然高度紧张起来,要知道我这种恶性案件再出个什么马虎,媒体与市民们会怎么想呢?于是,警方的注意力又到了我的身上,又有谁会去管两个奇怪的家伙,在海阳市里与老教授的聚会呢?沈非,今晚应该有事情要生,而且……而且他们的目标应该是本就有着罪孽的人。乌列,是用火焰惩罚地狱中罪孽深重者的天使。而苏勤他们,就认为自己是乌列,想要用他们的方式去审判,去惩罚罪人。”
我咬了咬牙,觉得有必要让他知道事情的最新进展:“有一辆来自苏门市精神病院的大巴车,里面坐着18个有伤人前科的精神病人。今晚,他们将被带进海阳市精神病院,关进当日关押你的那一层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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