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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桐倚再顿了一下,闭了闭眼:“难道,黄氏想把自己的女儿……”
他自幼爱看奇闻秘录,读过各类传奇,进入大理寺后,又看了许多卷宗,但此刻仍需要平定一下心绪。
已从小椅子上起身,恭敬站立的穆集忽然开口:“卑职冒昧插话,这物事,想来与丰乐县山上之前的那座妖祠有关。先时那庙中有个习俗,就是祭祀童子吧……”
张屏道:“姥姥庙之前供奉纸扎童子,一般是一对。请教当下是否只搜到一个布偶?”
冀实颔首。
穆集道:“听闻村民说,逆妇以前虽疯,倒还温顺,会做做活什么的,直到去拜了那座庙,才更疯了,竟行万恶不赦之举。”
张屏问:“掌书可知黄氏从何时开始拜那座庙,是否有人教导?”
穆集顿了顿:“这个……倒是不晓得。”
柳桐倚向冀实拱手:“多谢大人关照,准看证物。我等还想往村中询问年长百姓,找寻丁小乙潘氏及丰乐县民贺庆佑卓西德相关线索,望大人勿怪唐突。”
冀实道:“北坝的代乡长与本村的新村正都在塾中,可先着其来厅内。”
柳桐倚欣然道:“那再好不过,多谢大人。”
冀实道:“断丞不必客气。”着人去唤代乡长和新村长。
张屏把布偶暂时放回匣内,柳桐倚归座,各自再看了一时文册,盏茶工夫后,代乡长和新村正到了,进门后即恭敬见礼,自报名姓。
之前的乡长因其子奸污黄稚娘一事,已罢职待罪。临时将副任补上。原渠里村村正一同被免,村中匆忙推举一位德高望重的乡贤代任。最近大事轮番浮现,顺安县衙门也忙成一团,尚未来得及下扶正文书,所以代乡长和新村正都还没算正式上任。
新乡长也姓巩,后湾村人氏,四五十岁年纪,面相带几分豪气,一身团花缎子长袍穿得颇有气势。
见礼时张屏问:“前任乡长亦姓巩,与乡长是否同族?”
巩乡长豪爽道:“承先生问,确实有亲戚。论辈分要尊称一声六伯。”
村正亦道:“本乡巩是大姓,有句老话,「北坝乡在北水边,巩家占去一半田」。”
巩乡长道:“忒夸大了,早几十年间人口是旺些,而今已不比从前了。小盏的丁家,坝桥的金家,石家,都旺得很,我们后湾还有李、秦两个大姓,舅爷家在渠里这也是大户。”
他这声“舅爷”,就是称呼渠里村的新村正。村正名叫常保善,约莫七十出头,细眼方面,圆胖身材,一袭深褐长衫,一副忠厚相貌。听闻乡长这样说,立即眯起双眼道:“抬举抬举,难比真正大姓,凑合过日子罢了。”
冀实让巩乡长与常村正就坐,两人见张屏和桂淳燕修站在一旁,赶紧推辞,称万不敢坐。
冀大人遂命左右多取几张椅子,着众人都坐下。
“本为查案请教问询,久立易疲倦,反倒言语不畅便了,都请落座,不必拘泥礼数。”
乡长和村正继续恳切推让,侍从将椅子放到众人身边,张屏向冀大人道谢坐下。他一坐,乡长,村正再推辞推辞,也坐了。桂淳端着凳子,斜坐到张屏侧后方贴墙角落处,燕修在他不远处落座。
侍从端小几,一一送上茶水。柳桐倚顺着乡长和村正之前的话询问:“适才听闻乡长说,丁姓乃是小盏村的大姓。逆妇黄氏住处的前任屋主叫丁小乙,莫非也是小盏村人?”
巩乡长抱拳:“大人恕罪,渠里村里的事,小人所知实比不上常翁。只晓得那个屋子先前确实是丁小乙一家居住,丁小乙不是渠里本村人,过世的时候岁数不大。他娘子曾是这一带出名的美人,别的县嫁过来,这边近水,那女子当时有个绰号叫「沉鱼娘子」,与丁小乙只有一个孩子。丁小乙死后,她应是带着孩子改嫁了或回娘家去了。”
常村正点头:“对,对,乡长说得没错。”
冀实道:“逆妇屋前树下的尸骨可能是被丁小乙杀害,潘氏和丁小乙之子当下为另一桩案子的案犯,此案正在审办。烦请二位多说说丁小乙一家在本村的情况。”
乡长和村正神色变了,张屏问:“请教二位,丁小乙在本村或邻村是否还有亲戚?”
巩乡长看向常村正:“丁小乙的来历小人知道得少,请舅爷一并说吧。”
常村正遂道:“本村没有。但小盏乡姓丁的,算来都跟他有亲戚,只是从没走动过。丁这个姓,并不是老北坝的人,他们原是船民,顺着河过来的。到底是哪来的,得去小盏乡问他们本族的人。老朽这般其他姓的人都不太晓得。船民本来不住地上,船就是家,后来攒了钱,在岸上买地安家。小盏村那边离河近,爱发水,村里有人搬走,这些船民买下他们的田屋。对他们来讲,能在京兆府地界住下,可太好了。也是有钱的船民才能如此。丁家搬来很多年了。老朽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们已是本乡大户。有钱肯定会做买卖,跑船辛苦,船民不大喜欢种地,雇人种钱赚得不多,不够开销,开始想法养鸭子。这边本地原都是养京麻鸭,他们船民顺水去过各处,在南边看到那种大白鸭,肉多,不怎么有腥味,所以南边人吃鸭子,白水煮一煮,加点盐就吃。他们把大白鸭贩来这边养,想往京里卖。有现成的河,再合适不过。谁想他们那大白鸭,往河里一放,就像咱们的小男女,容易跟没见过的人看对眼一样,和我们本地的麻鸭就对上了眼。起初他们挺气,看不上我们京麻鸭来着,拉网剪翅膀,都拦不住他们的白鸭子与京麻鸭相好。之后发现,混配出来的,蛋挺大,孵出来的小鸭子,花花的,羽毛色儿别致,肉也好吃,这才一代代养上了。我们渠里村现在仍是养京麻鸭多,看着跟河边那俩村的花色近,但不一样。其实还是地道京麻鸭味儿正,没那么胖大,肉紧,矫健,一尤其烤或卤制,酥透脆嫩,特别外皮的那个成色儿,怎么拿一般鸭子烹制,都不易烹出来。下蛋也都是尖头碧绿的,别号翡翠壳,一经腌制,脂白膏内一汪油。京里的新菜馆子好用他们的花鸭,但懂行的老馆子,仍来我们这挑京麻鸭……”
巩乡长咳嗽一声:“舅爷,几位大人主要为询问命案线索,鸭子的事儿,咱们先放放。您老可知那个姓丁的怎么搬到咱们村里来,为人如何,像不像能行凶害命的?”
常村正不好意思地道告了声罪:“大人们恕罪,老朽有了些岁数,讲事儿容易跑远。那丁小乙和他爹,老朽都认得,不过年月久了,有些事得细想想。说句过世人的是非,丁小乙生前,确实不怎么混正道。他爹是个勤恳能耐人,岁数与我相近,我年轻的时候与他吃过酒,聊过一二。不知怎会生出这么个儿子。”
柳桐倚问:“常翁可还记得丁小乙之父的姓名?”
常村正道:“大名应是丁本富,但他有痨病,挺瘦,旁人一般唤他水蚯蚓。这人身世从头细说挺曲折,他家乃是小盏村丁家的一个旁支,有一缺德说法,他其实不算老丁家的人。那家老爷子岁数挺大时,跟家里的一个丫鬟生了丁本富。老头死后,老夫人说,这孩子不是丁家的,不知道丫鬟跟哪个小厮鬼混生的。又有小道传闻,确实拿到了一个相好。于是丫鬟带着孩子被赶出来了,相好跑了,也没娶她。丫鬟孤苦伶仃一个女子,带着孩子没几年,心里太多气恨,一病死了。老爷子生前给她留了点钱,她挺有心眼,被赶的时候夹带出来一些,都留给了孩子。丁本富这个名字即是说他本来该是富裕人家的少爷。”
张屏道:“但据丁小乙之妻潘氏说,丁小乙有个姑母嫁到丰乐县,与潘家是邻居,骗潘氏之母将潘氏嫁给了丁小乙。”
常村正与巩乡长对望一眼,两人神色都有些微妙,巩乡长微一动眉,常村正双目略一闭,随即摇摇头:“丁小乙没有亲姑妈,那是他后来自个儿……自个儿认得亲戚吧……”
巩乡长再轻轻咳嗽一声。
常村正斟酌了一下字句:“正经小盏村丁家的人应该没有姑娘嫁到丰乐。丰乐县这些年阔了,但早年间不算富。老丁家眼眶高,越是这样新起的人家,越比老门老户还讲规矩,重体面。他们家姑娘都高嫁,要么招上门女婿,像丁小乙他爹那样被撵的,轻易也不会再认回去。诸位大人若不信,可以去查户册。”
柳桐倚问:“丁小乙的父亲被赶出后,便搬迁到渠里村?”
常村正回忆道:“不是,丁小乙的奶奶过世后,丁本富到处给人做活。他去过沐天郡宝丰码头那边做工,又跟过货船当伙计,攒了些积蓄,加上他娘留下的钱,自己买了条船。老朽记得,丰乐县那边有个地方叫小亭口,多年前曾有许多工坊,不幸蔡老爷的府邸出了事,那边没几年也给封了……”
巩乡长附和道:“没错,舅爷,就是那个小亭口。您老是说丁小乙的爹在那边做事?”
常村正道:“他跑船运货。这几个县直到沐天郡水路都是连通的,这边水道窄,大船进不来。小亭口到宝丰码头的货物往来都是雇小船运送。丁本富就干这个营生,他买的船小,只送小件,但一个人就够,不用雇伙计,也不少赚。丁家想赶他走,不准他的船走小盏河,南北坝两乡跟丁家抢养鸭子结怨的沿河人家又都把他算成丁家人,也为难他。他就在其他地方买屋住。这人心眼儿挺活,能吃苦,可惜有痨病。是了……”
常村正两眼忽然放出灼灼光芒。
“有桩最关键的事儿,诸位大人或早就知道?蔡老爷的那座府邸所在,起先曾是丁本富和他娘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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