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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道是梦,明知道是他未曾到来的童年,辛甘还是一味祈求他能够出现。其实这时天已微亮,偌大的卧室深深浅浅到处投着影,安静的像一幅铅笔素描画。床边坐着的男人影在一处黑暗里,全身的肌肉因为愤怒与某种情绪而紧张着,像伺在暗处的一只愤怒的豹。他的手指抚在辛甘颈上,轻轻摩挲着那几个高肿的指痕。她睡的极不安稳,靠他这样轻轻的抚触才未时时惊醒。终于她呼吸渐稳,郑翩然抚了抚她皱着的眉头,无声的起身。“叔叔,是我。”“翩然?出什么事了?”“不是我。”郑翩然顿了顿,寒意逼人。郑安桐沉默片刻,淡淡问道:“小辛她怎么了吗?”远处的天边这时红霞晕染,郑翩然望着那抹生机勃勃的红,一瞬间他想起了由小到大的许多事情,“叔叔,”他轻声诚恳的说,“谢谢你这么多年来照顾我。对不起了。”郑安桐无言,并没有辩解——他了解他带大的这个孩子:骄傲、偏执、毫无余地。此时他只是来知会她一声。电话两头,两人都沉默着。忽然隔着轻掩的门,床上辛甘半睡半醒间哭泣起来,郑翩然掐断了电话,过去在她身边躺下,将她拥入怀里,轻轻的拍。“我在,别怕……心肝,不要怕,我就在这里。”她还没有醒,呜呜咽咽的哭,他低头吻她的眼睛,她安静了一点,软软靠在他肩头,昏睡之中断断续续的叫他:“翩然?”朝霞的光这时初初洒满卧室,她背对着窗户,那生机勃勃的光便投在郑翩然脸上,他眯着眼将她更往怀里裹了裹。“是,我在。”郊外的清晨这时仍是黑暗的,郑安桐举着电话听了许久的单调声音,眸色晦暗,拨通了一个分机号码。顾太太的声音在这清晨时分,沙哑缠绵,分外性感:“嗯?安桐?”“你做了什么?”“什么呀?”“小辛——你对她做了什么?”“……我没有!是不是卫国?前天我们吵了一架,他好像说要教训小辛?安桐,沉沉的脸伤的不轻,需要重新动手术。”郑安桐很疲倦的揉着太阳穴,“老顾实在太没有分寸了。”顾太太默了一默,了然的问:“翩然是不是对你发脾气了?”她竟只问翩然。郑安桐揉按着太阳穴的手指顿了顿,忽如其来心上有些戚戚。女人啊,真是最无情不过的生物了。“安桐?你在听吗?你还好吧?要不要我过来陪你?”“不用了,”郑安桐一口回绝,“就这样,你休息吧。”“好。”“……云华!”电话即将挂断之际,郑安桐叫了她一声。顾太太——辛云华,笑着“嗯”,只听这个她穷其一切爱了半辈子的男人,一向那样果决的声音此刻如此无力:“订最快的机票,走的越远越好,不要再回来了……翩然这次,是谁也不会放过了。”顾家是他郑安桐的左臂右膀,但郑翩然现在已打定主意,即使他已时日无多,也要当下立刻的切断他这对双臂。郑翩然的动作,要比郑安桐想象的更快,更雷霆万钧。前后才不过二十四小时,顾卫国这大半辈子的努力经营,已经化为了乌有,那些他舔着脸为郑安桐奔走几十年得来的积蓄,一夜之间被郑翩然消成了一个零。而以往自由出入的郑宅,忽然就变成了铜墙铁壁,且怎么也联系不上郑安桐。一夕之间,整个g市都嗅到了朝代更替的味道,郑安桐这个名字,已经不再意味着郑家的绝对权力。顾卫国背着太太,蹲守了两天,终于在高尔夫球场见到了郑翩然。他“噗通”跪在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年轻男人面前。而郑翩然坐在遮阳伞下,遥遥望着无边无际的绿地,墨镜之后的眼睛里无一丝的波澜。“翩然,我好歹跟了你叔叔三十年!你不能这样做……你不能这样对我啊!”顾卫国惊慌失措的恳求,“为了那个野种贱货……啊!”他握拳撑在草地上的手,忽然被郑翩然抬脚重重踩住,话音戛然而止,被惨叫声代替。那草地虽软却是绵密的,顾卫国半只手已经陷入其中,可见那只脚的力量有多么可怕。惨叫声惊起两只不知名的鸟,扑棱着翅膀飞远。“你真是有趣,”郑翩然冷冷的开口,脚下慢慢的用力,碾烟头一样,“你到底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她是谁,凭你竟然也敢动。”顾卫国疼的大汗淋漓,趴在他脚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要不是看在你跟了我叔叔那么久的份上,你以为你还能活到现在?”这时候远远的驶来了一辆高尔夫车,近了之后车还未停下,车上就跳下来仿佛老了十岁却风韵依旧的顾太太。她咬着牙走近,弯腰将丈夫从地上搀了起来。郑翩然慢条斯理的换了陈伯递来的鞋,拿过桌上的支票,一扬手,扔在顾氏夫妻面前的地上。“你们一家三口的命,还有这笔钱,换你怀了她十个月、生下了她。”他静静的看着顾太太,“以后,凡是她有可能出现的地方,你们都要避开。下一次她再因为你们皱一皱眉毛——”他并没有说下去,好脾气的笑了笑。顾卫国却因为这一笑又腿软跪倒。“你给我起来!站好!”顾太太冷叱,拖起丈夫,“我们走!”、大床离窗边远远的,在一片黑影里,辛甘看了会儿星星回过头来看床上的人,尽管在黑暗里,尽管闭着眼沉睡着,那张脸依旧是夺目的,郑翩然是她见过容貌最好的男人。如果能生一个他的孩子,不管男女都一定会长得很好看的。阴雨连绵了几日,辛甘唯一的“户外活动”就是在花房里喝茶。g市秋冬季节特有的绵密冷雨,无声无息的飘落,落下来附在花房玻璃尖顶上,渐渐凝聚成条,贴着玻璃缓缓无声的滑下来,久了像层雾一般裹着三面透明的花房,从里面看去,外间的天地一切都不太清楚。辛甘喜欢这种不清楚,从清早起,常常在这里一待一整天。郑翩然第二日就换了花房的一套桌椅,藤制的圈椅,恰到好处不软不硬的质地,足能容下两个她那么大,里面铺了纯白的整张狐裘,坐进去就像陷进了云中。辛辰有时候会在下午过来,霸了另外一张温暖舒适的圈椅,呼呼大睡,郑翩然见过一次便记上了,第二次辛辰又来时,她特意留在藤制圈椅里占座的漫画全不见了,而被g市多少人奉为神明的郑翩然郑总裁先生,叠着两条长腿优雅的坐在里面,一本正经的捧着本砖头一样厚的古典英文书籍,津津有味的在看。之后辛辰每次来,都只能坐在他们对面的藤制小板凳上。“喂,你平时私下里叫他什么?有什么小爱称吗?”有一回趁着他走开,辛辰低声问。辛甘被那雨声节奏催的昏昏欲睡,想了想才慢慢的说:“好像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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