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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头一望,果然见纪氏和陶嬷嬷正从荷香院的院门里进来,正在抄手游廊上面走着,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
简妍一见,忙深深的呼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了下自己刚刚有些激动的心情,而后面上带了得体又礼貌的微笑,慢慢的也往前走了过去。
到得纪氏三步远的地方,她站定,对着纪氏行了个礼,叫了一声姨母。
纪氏也站定了,面带笑意的望着她,问着:“你这是从你母亲那里过来?”
“是。”简妍恭声作答,“刚刚母亲叫我过去说了两句闲话儿。”
她却是没有问纪氏从哪里来。说起来纪氏毕竟是她的长辈,而且也算不得太亲近,这样冒昧的就问别人去了哪里,总怕招致别人的反感。
不过纪氏为人倒也温和,至少在简妍有限的和她几次的接触中,不论是听她说话也好,还是见她做事也好,都甚是温柔和缓,所以与她相处倒也没有什么压力。
两个人在这廊下说了几句闲话,而后简妍便告了退,带着白薇回了自己的小院,纪氏则是和陶嬷嬷继续的沿着抄手游廊往前走着,一直到了自己正屋的廊下。
廊下挂了一架鹦鹉,全身羽毛初雪似的白,凤头却是鹅黄色的。
纪氏站在廊下逗弄了一会鹦鹉,和陶嬷嬷说着:“我记着宁姐儿是最喜欢这只鹦鹉的,每日都会特地的过来逗弄它一会,怎么这几日倒是不见她过来逗弄的了?”
陶嬷嬷便笑道:“宁姐儿这几日可是发了狠呢,每日都在自己的院儿里临着字帖,轻易不出院门的。”
“真的?”纪氏又惊又喜,忙问着,“我这宁姐儿一向跟只泼猴似的,让她坐在那读书练字,倒只像那椅上有铁钉似的,再是坐不住半刻钟的功夫,怎么现下倒是肯老老实实的练字了?”
一壁说,一壁就往屋里走着。跟随在她身旁的小丫鬟忙上前打起了门帘。
纪氏和陶嬷嬷一径进了东次间。纪氏往南窗木炕上坐了,又让陶嬷嬷也坐。陶嬷嬷先是开口谢了,而后就着一张脚踏坐了下来。
有小丫鬟用茶盘端了茶过来,纪氏接着,且不喝,只是放在手边的花梨木螺钿小炕桌上,问着陶嬷嬷:“我这宁姐儿怎么忽然就肯这样的用功练字起来了?陶嬷嬷,你快说说。”
陶嬷嬷就笑道:“宁姐儿原是不让我们告诉您的,说是等她觉着自己的字写的好了,便写了您最爱的那篇《爱莲说》,裱好了送给您。但现下既然太太问了,奴婢少不得的也就说了。”
“这小丫头,忒多事。”纪氏笑骂了一声,但眼角眉梢里都是笑意,又催促着陶嬷嬷,“快和我说说这丫头到底是怎么转了性子。”
陶嬷嬷笑道:“这事我也是听伺候着宁姐儿的青芽说的。说是那一日咱们宁姐儿带了表姑娘去园子里面玩,可巧就碰到了大公子。大公子可不是一直让咱们宁姐儿临字帖的?那时他就问着宁姐儿最近临了多少张字帖,宁姐儿说只临了一张的,大公子当时就沉下了脸来,让宁姐儿回来临个五十张,说等他下次休沐回来他是要查看的。听说咱们宁姐儿当时就苦了一张脸,倒恨不能哭了似的。多亏表姑娘在旁边劝住了,然后就说是要陪宁姐儿一块儿临字帖。听青芽说,表姑娘的那一手簪花小楷写的可是漂亮着呢,咱们宁姐儿当时就看呆了,随后便磨着表姑娘要她教。表姑娘也答应了,打这以后,她每日没事的时候倒都会去宁姐儿的院子里坐一坐。太太也晓得的,表姑娘最是个性子安静的人,她坐在那里,或是安安静静的临字帖,或是看书,或是绣些什么,日子久了,咱们宁姐儿的性子便也跟着静了下来。这不,听青芽说,前两日午膳的那会,她去叫宁姐儿吃饭,宁姐儿正在临着字帖,反倒说她聒噪的,叫她不要吵,午膳待会再用,还是先练字要紧。”
“阿弥陀佛,”纪氏听了陶嬷嬷的话,只喜的立时就念了一声佛,而后就笑道,“往常为读书练字的事我不晓得说过她多少回了,她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向来不当一回事。这下子可好了,也终于是有肯静下心来的时候了。”
“是呢,”陶嬷嬷附和了一声,而后就笑道,“说起来这倒都是表姑娘的功劳。咱们宁姐儿好像真的挺喜欢这位表姑娘的。”
“不但是宁姐儿,我也着实喜欢妍姐儿。这些日子我冷眼瞧过去,这孩子性子温克,对着谁都是一张笑脸,我就没看过她有着恼的时候。且做事也细密,你看我额头上的这只抹额,”
陶嬷嬷便抬眼望了过去,见那是一条姜黄色的哑光云锻抹额,上面绣了数朵迎春花。旁侧的迎春花小一些,正中间的那朵迎春花最大。妙的是每朵迎春花的花心都镶嵌了一粒小珍珠,中间的那朵迎春花花心里镶嵌的珍珠则是要大一些,瞧着圆滚滚的,且光泽度也很好。
“难为这孩子倒是知道我最喜欢迎春花和珍珠,竟是给我做了一条这样的抹额,我当时瞧了这抹额,心里就爱的跟什么似的,这些日子倒都戴着它。”
陶嬷嬷点着头,笑道:“太太也瞧瞧我额头上的这条抹额。可不也正是表姑娘做的那条?”
陶嬷嬷的额头上现下戴的是一条枣红色的抹额,却是没有绣什么,只镶嵌了三颗绿松石,倒也很符合她的身份。
纪氏望了一望,而后就笑道:“你这条抹额可不正是妍姐儿做的那条?我记着那日她是带了丫鬟过来,递过来这两条抹额,说是这两日给母亲还有她身旁的沈妈妈做了抹额,便想着也要给我这个做姨母的,还有你也做一条。还说着让我们别嫌弃她手艺差呢,将就带带也罢了。这孩子,实在是谦虚的很。”
陶嬷嬷见着纪氏这高兴的模样,先也是说了两句这表姑娘确实不错之类的话,但随后话锋一转,却又说着:“太太,容奴婢说句不敬的话,这表姑娘确然是好,但奴婢却也觉得她城府深着呢。旁的不说,咱们刚刚去跟老太太请安,我瞧着老太太额头上的那条金色抹额是以往没有看到过的,便多嘴问了一句老太太身旁伺候着的彩珠,谁知道那竟是表姑娘做的。您试想,不过是件抹额这样的小物件罢了,可表姑娘竟能知道老太太喜欢牡丹花,特地的在她那条抹额上绣了牡丹花;知道您喜欢迎春花和珍珠,特地的在您的这条抹额上绣了迎春花,镶嵌了珍珠在上面;又知道奴婢最爱枣红色,特地的给奴婢做了这样一条枣红色的抹额。太太您试想,表姑娘来咱们徐家才多长时日?竟能摸清咱们所有人的喜好,单就这份心思,奴婢想想也是觉得有些怕的了。”
纪氏先是怔了一怔,随后便叹了一口气,说着:“大宅院里的女孩儿,又有几个心思是单纯的?便是我自己,想当初若不是有了自己的心思,又哪里会有现如今这样的日子过?“
原来徐家五爷却是个有残疾的,自打生下来开始就瘫在了床上,一天都没有下过地。这也就是为什么徐家说起来好歹是个世家旧族,徐五爷也是个嫡出,竟是没人愿意将女儿嫁过来的缘故。
当初徐家遣了媒人来纪家说亲的时候,纪家也是不大同意。可架不住纪氏自己一再要求要嫁,最后便只好同意了这门亲事。
纪氏当时心里盘算的是,纪家已经是没落的了,长姐尚且还是个嫡女,也不过是嫁了个商人而已,她只是个庶女,又能嫁了个什么样的好人家?无非是嫁了个小门小户,或者是干脆给那大户人家做妾罢了。小门小户的虽说是个正妻,可贫贱夫妻百事哀,吃苦的日子都在后头呢。给那大户人家做妾,若是碰到个好一些的太太也就罢了,若是命不好,碰到那等母老虎,竟是过不了几年就要被折磨死的。而这徐五爷,说起来也毕竟是个嫡出的旧族之弟,又是生下来就瘫了的,嫁了过去,公婆自会高看她一眼不说,便是徐五爷也是不会纳妾的,省却了多少后宅里面的烦恼?而后只要她能生下个一儿半女,就能在这徐家站硬了脚跟,往后就尽是好日子了。
纪氏心里盘算的好,所以自己当时便是铁了心的要嫁。而嫁过来之后,她性子温顺,也甚得吴氏喜欢。后来更是一举就生了对龙凤胎,当时只把吴氏给高兴的合不拢嘴,只说纪氏是立了大功的,她原是再想不到五房竟然还能有后的。
而因着生了这对龙凤胎,纪氏心中也得意,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是不用愁的了。所以后来徐五爷死的时候,她非但是没有悲伤,反倒是隐隐的觉得有些高兴。
旁的不说,至少往后是不用每日在屋子里见到有这么个人了无生机的瘫在床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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