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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的模样,裴元歌猜测他心中已经有了定论,只是在考校自己,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地道:“小女冒犯,想问温老两个问题。第一,听说辅张老即将告老还乡,他离开后,内必定要委任的辅,的辅是不是会在两个月内认命?第二,在选择继任辅时,张老的意见是不是很重要?张老是不是出身清流?”
因为苍老,温老眼眸有些浑浊,加上刻板的面容,总让人有种不好亲近的感觉。
但在听了裴元歌的话后,那双浑浊的眼睛顿时绽放出异常的亮光来,明亮不可逼视,将内大学士的风范气度展露无遗。温老久久地看着裴元歌,忽然大笑起来,赞道:“裴诸城真是有个好女儿!甚好!甚好!”随即又叹息,颇为惋惜地道,“可惜!可惜!”
这小姑娘的聪慧常人难及,甚好!甚好!
却是个女儿身,不得出堂入朝,可惜!可惜!
睦敛要是能有这小姑娘一般的敏锐,他就不会授意翰林院冷落着他,更不会落入今天的圈套。
众人听得懵懂不已,不明白为什么甚好,却又可惜?裴元歌倒是隐约猜度出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温老如此说,想必小女猜对了?小女反复思量,才隐约猜出一点眉目,温老只听了大概就看出了来人的心思,不愧是当朝的内大学士!”
“你这丫头,小小年纪,有这份聪慧就极为难得了,还跟我这个老头子比?是不是想让我这老头子多夸你两句?”温老仰头笑道,却对裴元歌的逢迎极为受用,忽然脑海中闪过一念,有些迟疑地道,“丫头,你老实告诉我,玉之彦那件事,是不是你给裴诸城出的刁钻主意?”
没想到温老会联想到玉之彦的事情上,裴元歌惊诧着,不知道该不该应。
“看你这模样就知道我猜对了,裴诸城那是个直肠子,哪能想到那么弯弯道道的东西?玉之彦不算是好人,却是个好官,若真为那件事流放,实在可惜了,老朽也很想救他,却想不出招数来。不过裴诸城胆子倒是够大,居然敢放火烧刑部衙门……”温老笑着道,言语虽然是在骂裴诸城,语气中却满是赞赏。
裴元歌小声道:“温老,刑部衙门失火是意外啦,哪有人放火?”
“是是是,是意外!”温老知道这事情也不宜扯开,笑着附和道,随即想到眼下的事情,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转过头去凝视着窗外,苍老刻板的面容上笼上了一层阴霾,眼眸半垂,思索着应对的办法。
房内其余三人面面相觑,根本听不懂这一老一少在说什么。
温夫人是儿媳,不敢在温老跟前放肆,舒雪玉也是晚辈,倒是温逸兰年纪小,又得温老疼爱,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想了半天也想不通,忍不住问道:“爷爷,元歌,你们在说什么呀?这桩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别打哑谜,卖关子了,我都快急死了!”
温老回过神来,道:“元歌丫头你说说看,看咱们想得是不是一回事儿?”
裴元歌福了福身,这才向舒雪玉等人道:“这桩事儿,也可以说是冲温姐姐来的,但最终是冲温老来的。那个李树杰的身份,八成是假的,故意跟温大人攀上交情,又趁醉提出婚事,扯上温姐姐,再到温府来闹,其实根源应该在于辅张老的告老还乡,这事儿,恐怕是李老那边设计的。”
听她提到辅之争,温夫人和舒雪玉对视一眼,道:“辅的事情,我倒是知道,可是,兰儿的婚事跟这事能有什么牵连?”
“娴姨你想,这人行事如此可疑,无论是您,还是温老,能放心把温姐姐嫁给他儿子吗?但他却又偏偏要到温府来闹,目的就是为了把这件事闹大,吵嚷出去。如果事情传开了,从表面上看,这人的身份跟温大人也相符,结为儿女亲家也算合理,又有玉佩和庚帖在,但温府却赖了婚事,别人会怎么说?肯定会说,温府仗着有位老,连自己定下的婚事都不认,显然是嫌他官小,看不上人家,却又定下亲事,把人家朝廷官员当猴耍,既落个失信于人的过错,又有个骄矜自大,意图攀龙附凤的名声。”
温夫人面色一沉,咬着嘴唇不语。
“现在的辅张老虽然即将告老还乡,但在皇上跟前这么多年,自然有他对皇上的影响力,在继任辅的人选上,也有一定的话语权。张老出身清流,是天下读书人的表率,而读书人又最重一个信字,如果这事情传到张老耳朵里,他会怎么想?对温老的印象恐怕要大打折扣,在加上京城传言,众口铄金,温老的声誉必定要受影响。继任辅要在温老和李老之间选,温老若是落了下风。李老自然希望就大了。”裴元歌将自己的推测慢慢道来,又向温老道,“如果小女有舛误的地方,还请温老指正。”
温老淡淡一笑,道:“没有,我也是这样想的。”
“事情有这么复杂吗?这个李树杰行事太不对劲儿,身份有可疑。元歌你刚才不也说,这个李树杰八成是假的吗?只要把这李树杰的身份查证出来,证明他是骗婚,事情不就真相大白了吗?”舒雪玉试图分辨。
“这就是他为什么要自称是李树杰的原因啊。李树杰是靖州左布政使参政,靖州离京城十分遥远,就算是最快的马,也得两个月才能来回,再加上还要查证,总得两个多月。而继任辅的人选,在两个月内就会定下,所以,他们根本不在乎事情最后会变成什么样,他们只要争取这两个月的时间。李树杰行事可疑,是故意如此的,他要的就是温夫人和温老反对这桩婚事,这样事情才闹腾地起来啊!”
至于这个李树杰是假的推断,裴元歌则是从温逸静的那句话里猜想出来的。
她说温逸兰威风不了多久,恐怕是知道这个“李树杰”的根底的,所以才敢如此讥刺温逸兰。这桩事儿想要成,必须对温府众人的性格,和温逸兰的地位有准确地了解,认为温夫人和温老必定不会答应这件事儿,这样才有成事的余地。
来人能够准确地冒充李树杰的身份,又能确保这计谋有用,那李树杰恐怕在京城并没有熟识的人,不然这桩诡计很快就能被拆穿。有这样的消息网,设计之人必定位高权重,一个小小的温逸兰的婚事,恐怕不值得他们如此耗费心思,他们的目标是温老!
温府应该有人里应外合,跟外面的人通消息才是。
不过,这些推断,她可以私底下悄悄地跟温夫人说,却不能当着温老的面说出来。
这话一出,众人都沉默了下来。是的,那人只是要争这两个月,只要在这两个月内弄得京城风起云涌,影响到温老的声誉,让他在辅之争中落了下风,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温夫人想着,心头忽然一阵酸痛,如果想不影响到公公的声誉和前程,只怕兰儿的婚事……都怪她那不争气的糊涂爹,办了这样的糊涂事情,却还不知道错!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不只是温睦敛和温夫人的事情,而是牵扯到整个温府。
因此,温老命人去叫温睦敛和二方三房的人都过来,一同商议。
这就是整个温府的家事,舒雪玉和裴元歌毕竟是外人,不好旁听,便都借故告辞,离开了温府。
乘车回到裴府,舒雪玉还是不放心裴元歌的脚伤,又派人去请了大夫来看,确定没事了才放下心事,想到温逸兰这桩糊涂荒唐却又牵扯甚广的婚事,心中一阵烦乱。以娴雅的本事手腕,稳坐着正室的位置,又有子女,又有公婆的支持袒护,兰儿还会被庶女刁难,元歌以前一个没娘的孩子,又是章芸掌府,真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头,才能磨出如今的锋芒来?
伸手将元歌搂在怀中,轻声道:“元歌,你放心,你的婚事,我一定会慎重慎重再慎重!”
就在这时,裴诸城也回来了,听说舒雪玉和裴元歌都从温府回来,也跟着进来,看到裴元歌的脚伤,忙上前探问,确定没事,却还是把裴元歌说了一顿,骂她不小心。末了,才问起温府的事端。听了舒雪玉的解说,眉头紧紧蹙了起来:“怪不得我会在下朝时听到,恐怕是有人在商量着是支持李老,还是支持温老,不小心说漏嘴的,也难怪一见我过去就不做声了。这事情要真是如歌儿所猜想的,那李老用这种手段,也太卑鄙龌龊了!”
舒雪玉心有同感,朝堂争斗斗得你死我活都是常事,但居然把手段用到后院的无辜稚儿身上,这就太过了。
“父亲,如果……”裴元歌忽然开口,“如果今天换了我是温姐姐,父亲是温老,你会怎么做?”
裴诸城一怔,故意板起脸道:“要是我呀,我肯定二话不说把你给卖了去,辅呀,可没那么容易做到的……。”看着裴元歌哭丧着小脸,忍不住笑了出来,亲昵地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笑道,“放心吧,父亲舍不得,别说你了,就是你二姐姐,遇上这种事情,父亲也不能这么做啊!”
裴元歌又问道:“那要是三姐姐呢?她最近可经常犯错呢!”
“谁也不成,这不是偏疼谁不偏疼谁的问题,这是为人的根本问题,为人父的,是家里的顶梁柱,得护着家里的人,家人做错了事,该怎么罚是一回事,但无论如何,都不能拿家人去换荣华富贵。懂不懂?”裴诸城有些不满地加大了力道,“小丫头,对父亲连这点信心都没有?该罚!”
“父亲放手啦,疼!”裴元歌撅着嘴,打掉裴诸城的手,“父亲就知道捉弄我!”
“谁家的女儿,小时候没被自己的父亲捏捏脸,捏捏鼻子?偏你小的时候,父亲不在身边,只能趁这时候讨回来喽。”裴诸城笑着,很喜欢逗小女儿玩,“再说,父亲也捏不了多久了,小歌儿也大了,都十三岁了,该议亲了,再过两三年就该出嫁喽!”说着,常常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是欢喜还是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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