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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天过去,苏纸言就有些显怀了,身子笨重,不愿上街,也不需要江墨声同他一起。如此,江墨声与他相处的时辰就又少了几个。若非他强硬地不肯分房,怕是一天也难得见苏纸言几面。
外商有信,需要去异国一趟。江墨声不愿去。
“纸言有着身子,我怎么撇下他去外地?您让兄长去吧。”
江老爷敲了敲拐杖,斥责道:“糊涂话!家里上上下下哪个伺候不好他?需要你陪着?人家自己都通情达理的很,告诉我说,放心让你去,你反倒是躲起懒来了。”
码头登船,江墨声问父亲:“他不来送我?”
“真是昏头,人家怀着身子,怎么来送你?早去早回。”
在异国他乡的日子,江墨声与江府也只能来往书信传递,此去三月余,家书上百封。好不容易处理完了生意,风尘仆仆赶了回来,苏纸言已怀胎八月。
看见他沉静地坐在院落的亭子里,拿着厚厚的一本书,像定格在初冬窗台上的一副水墨画,依旧穿着长衫,仿佛时光倒退到了数月之前。
江墨声握住他微凉的手,明显感觉到后退的痕迹,便有些伤神的垂下纤长的睫毛,低头看苏纸言手上标注了种种笔记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沉闷道:“你不想我吗?”
苏纸言沉默了许久,在南风刮起地上的一片落叶时乖巧地回答:“想。”
“那为什么躲开?”
“手凉,怕冰着二少爷。”
江墨声怔了怔,把他揽进怀里,小心翼翼又蓄谋已久,压抑着沙哑的声响,禁锢情绪,“苏纸言,你等着,等孩子生下来,看我怎么收拾你,仗着大肚子就这么勾人?”
初雪深夜,苏纸言在床上翻来覆去,呼吸沉重,忍不住抓过江墨声的手臂,小声道:“二少爷,我肚子好痛。”
江府彻夜通明,江墨声不顾江老爷和产婆的阻挠,硬是要守在产房,握紧苏纸言的手,又慌又怕,眼眶通红。事发突然已经来不及送往医院,只能请医生来江府,雪天路滑,折腾了一夜,才将不足月的小儿接生出来。江老爷取了名字,江祈安。
江墨声起初很怕这孩子会跟他争抢苏纸言,还是块肉的时候,苏纸言就护得紧,如今出生,还不得是苏纸言的心头肉。但是他担心的并没有发生,苏纸言生产疲累,连听见哭声都蹙眉叹气,大多数时候,江祈安待在他身边,待在奶娘身边,待在江老爷身边,甚至待在兄长和嫂子身边,也不会在苏纸言身边。
“祈安都满月了。”
江墨声浑身热得像块炭,成日睡在苏纸言身边,压抑得冬日也要浇冰降燥。如今说这种话,只差没有挑明了。
“二少爷,我还没休息好。”
像盆冷水浇了个透彻心凉,江墨声无奈又委屈,可又能怎么办呢?独自出了暖和的被窝叫下人打水冲澡,再回去时,苏纸言已经睡熟了。
翌日,江老爷在餐桌上就发了话:“你要是真想走,好歹也等祈安满岁啊。”
江墨声愣了愣,看了看江老爷,“爹,您说什么啊?”
苏纸言没有搭理他这茬,只对江老爷说话:“当初说好的,只是我身子不争气,歇了一个月,现在都无事了,也不必再多留一年了。”
江老爷叹了口气,“好吧,明天我让人给你收拾东西。”
“不必明天,今天就可以。”
江墨声还未反应过来,就见苏纸言起身离席,一眼都没有看向他,毫无留恋地离开了饭桌。他感觉心里从未有过的慌乱,像苏纸言生产那日一样,怕他一离开自己的视线就会消失不见,连忙追赶上去,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苏纸言没有什么物什,唯一想要拿走的,就只有那本翻译了整年还只是读懂了一半的话剧本子,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东西。江墨声拦在他们同住的卧房门前,沉声问道:“你想回家,怎么不告诉我一声?”他到如今,还只是想着,苏纸言是想回一趟苏家探亲。只是话一出口,便觉得可笑至极。
“现在告诉您也不晚,二少爷,从今天起,我与你便无任何关系了。”
“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
江墨声耳如蝉鸣,眼前仿佛闪过这一年多来的种种,看着苏纸言坚定而冷漠的目光,短短一夜,恍如隔世。
“我要走了,请你让开。”
“你……”江墨声挡在门前,竭力压下悲愤,露出一个宽慰的笑,掩藏酸楚,依旧动人,“我是不是最近太关注祈安,忽略了你,你不高兴了?你放心,以后不会了。”
苏纸言摇了摇头,仍是要走。
“那我是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我一定改的,干什么非要走呢?”
面前高大俊美的男人像堵墙一样拦在门前,阻挡他离开的路,苏纸言斟酌着用词,为了尽快走出江府,和盘托出。
“二少爷,你原本也不在意我,何必现在要强留呢?这原就是江老爷和我父亲的交易,何必要如此当真呢?”
“什么不在意?什么交易?你是我明媒正娶进来的妻室,我不应允,你怎么能走呢?”
他自诩新时代的青年人,说出这种话的时候脸都在发烫,他接受的西洋的思想,婚姻自由,这曾经还是他嫌弃苏纸言的原因。现在他却想用封建残余,来留住苏纸言,苏纸言最守这一套的不是吗?连见一面他自己的母亲,都需要他来应允的。
“呵,明媒正娶,试问哪个男子希望被明媒正娶?”苏纸言握紧了手中的书,平复心情语气,重新淡定,“我老实告诉你,是因为你这个人,生得这种难以启齿的怪癖,偏爱断袖分桃,我上辈作孽,罚成此身,江老爷为了延续香火,才要我进门,如今你已有婴孩,传续香火,还有什么不满意?江二少爷,请让开吧,别传出去,说你们江家这么大的家业,说话不算数的。”
江墨声宛如五雷轰顶,呆若木鸡愣在原地,从苏纸言被诊出怀孕后的种种变化,都有了道理。原来他不是护着他的孩子,他只是怕横遭变故,还要再度对他虚与委蛇,原来曾经百般温良,都只是为了求一个交易的香火,一旦得到,何必还要对他伪装,原来如此。
“你原来都是这样想的吗?好难为你如此委屈,还要装得喜欢我?是不是?”
苏纸言没有回答,只委婉道:“江二少爷,好歹给彼此留些体面,何必说得这么分明呢?我真是不懂。”
江老爷怀抱着孙儿,叫江大少爷去劝劝幼弟,江墨声已经几天没从卧房出来了。
江墨声眼眶通红,像熟透了的蜜桃,告诉兄长:“是他自己说的,他说他心里只有我,他说过的。”
“他说想成为我的人,他还说……”
“娇狸,”江大少爷打断了弟弟的话,“人是会说谎的,他只是想要一个孩子交差……”
“哥,是不是我对他不好?是我……是我结婚时,对他太坏了,所以他才记仇的,哥,我应该收拾打扮一下,带上礼物,去苏家,向他道歉,把他接回来,他就不走了,是不是?”
江墨声分明从兄长的眼中看出了否定,无可救药地泪盈满眶,楚楚可怜,“哥,无论怎么样,苏纸言都不会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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