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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晓一些易容的东西,各家各不同,有的是靠粉糊在脸上,然后全靠描眉画眼,重新搞出一张新的脸,但很不经看,只要用水一泼,便会显出真容来。
还有一种就比较昂贵了,据说是从南蛮那边传过来的,将人后背上的皮剥下来,用特殊的手法保存,待到用的时候,便以特殊的胶料糊到脸上,相当于给人换了一层皮,无论是手感还是瞧着,都跟真人一样,被水泼了也不会掉。
据说是叫“人。皮。面。具”。
但是再细致的人。皮。面。具,也有和人不一样的地方,人会出汗,面具不会,冬日里人的脸会被冻僵,面具也不会,人跑起来面容会热,面具更不会。
所以捏上去,揉上去,总归是会有那么一点点不同的。
沈落枝就察觉到了那么一点点不同,但不是面具的不同,而是齐律的不同。
她的手指抚在齐律的面庞边缘,她捏上去的时候,齐律在颤。
他的骨肉过于紧绷了,像是被拉到极致的弦,莫名的自己在半空中颤出嗡鸣声,他的胸腔剧烈起伏,呼吸声一声比一声重。
沈落枝看到他的额角处渗出了一颗汗珠,顺着他黝黑的面庞向下落,他是那样高大凶猛的人,但是当沈落枝的目光落到他的额角的时候,他整个人都瑟缩着颤了一下。
好似沈落枝的目光不是目光,而是刀尖一般。
沈落枝终于看出了哪里不同了。
太黑了。
这人的面似乎太黑了,黑到与脖颈、后耳处的都有一层衔接的肤色差,但是以往,齐律一直戴着面具,所以没人会仔细的看他的脸。
以往沈落枝每次瞧见、给他喂药时,也都是在房内灯光昏暗时。
沈落枝颤着手,去摸他面颊与下颌之间,那条肤色不一样的色差线。
她伸手过去的时候,四周的所有动静都被模糊掉了,裴兰烬在和她喊什么,她没听,街外似乎有人要冲门进来,她也没管,她只固执的去摸那一条线。
时间似乎被放得很慢,沈落枝的手一点点靠近过去,那双绿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她,日头从木格窗外落进来,落在沈落枝的手上,为她的手指镀上一层浅浅的光晕。
那根手指终于,落到了真相的边缘,用力一摁,那纤细的指尖就捏住了一点摸起来很奇特的皮质边缘。
触感很像是一块放了很久的油膏,有点干粘,但捏上了,又有些滑,她只需要捏着那一层皮,轻轻一用力,便能将它扯下来。
沈落枝的鼻端顶起一股酸涩来,她眼眶都泛红了,用指甲,一点一点刮起、扯下那一层皮。
皮下是个什么人呢?
她的眼底里涌起了泪。
愤怒与恼羞是在之后才涌起来的,在她撕下面具的那一刻,她心底里只是难过,齐律是假的,小倌是假的,红肚兜是假的,为她的话面红耳赤是假的,她接的柳枝是假的,所有都是假的。
她看到耶律枭那张脸的时候,恨意达到了顶峰。
那是一张棱骨分明,鹰视狼顾的脸,全然不似齐律一般普通,大概是一直戴着人。皮的原因,他白了些,又因为垂着眼,摆出来一副愧疚至极,不敢开口的模样,便压住了那股锋锐冷冽,一往无前,逮谁杀谁的戾气,眉宇间便少了几分悍劲,反而多了几分潋滟的媚气与几分——她以前想错了。
袁西教的那些东西,放在他脸上其实很合适,他本就生了一副妖冶惑乱的模样,只是在齐律的脸上不合适而已,等拿到耶律枭的脸上,简直太合适了。
原先会掏人心肝的山鬼野狐换了个要命的法子,往她面前一站,不讲话,不言语,只垂着头,眉宇间竟还带着几分令人怜惜的悲意,颓然落魄的像是一朵被雨水打的破碎的山间花。
仿佛揭穿了他的身份,是她的错一般。
沈落枝的身上未曾佩刀,她现在也握不住刀了,她无法像是之前一样一刀捅进耶律枭的胸口,她颤的甚至都整个人都在抖。
她只站在他的面前,声线艰涩的问:“进郡主府,是为了今天吗?”
耶律枭喉结上下滚过,他的唇瓣微肉,有一个微微翘起的弧度,暗粉色的,瞧着又欲又色,若是被人含一含,便会酝出水光来。
沈落枝尝过的,用齿尖厮磨那唇珠的时候,唇珠会变成艳艳的颜色,像是月光下的蔷薇花,挂在净白的墙边,红的像血。
而现在,那唇珠在她的面前颤了两下,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沈落枝也不需要他说,答案已经摆在眼前了,她有什么不知道的呢?她昂起头,清冷的玄月面上还带着一滴泪,从眼角里滑下来的。
但她的面容上却瞧不出任何脆弱或悲伤之意,只有浓烈的怨与恨,她看着耶律枭,那双眼因为不想落泪而努力睁大,一点晶莹的泪花在她眼底闪,她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讥讽的笑:“很得意吧,耶律枭,换一个身份来找我,让我爱上你,然后在今天,将我堂而皇之的抓回去,这是你的大胜啊。”
她伸出手,用手指点着耶律枭胸口,尾音发颤的说:“这一刀,你百倍还与我了。”
她当初怎么骗得他,现在他就怎么骗的她。
她说这些的时候,耶律枭的额头与脖颈上都有细小的青筋在颤,他似是忍的极辛苦,喉结上下滚动了两息,才轻轻吐出一句:“我未曾胜过。”
他抓捕过她,用人命威胁过她,用卑劣的手段欺骗过她,为了得到她,他什么都干过,但他从未曾胜过。
他早就认输了,情。爱这两个字,是一定要有一个输家的,它不看谁武力强盛,只看谁心狠,谁能当那个狠得下心的人,谁就是赢家。
他哪里狠的过沈落枝呢?
这个女人的心比他的刀还要硬!
她的指尖点在他的胸口,他胸口上的伤就又一次烧了起来,灼痛让他无法呼吸,但他宁可一个人受百刀,也不想让她受一刀。
沈落枝的手指点一下,他便颤一下,点两下,他便像是承受不住一般退半步。
“落枝。”沈落枝去拔他腰间的刀、要与他同归于尽的时候,他握着沈落枝的手腕,与她道:“别拔刀,我会放你走的,我不会伤你。”
沈落枝见不得他这个样子。
处心积虑引诱她,不就是为了今日吗?他应该如同一个胜者一样掐着她的脖子把她带出去,耀武扬威的让所有人看看她被他骗成什么样子,一如那一日火烧金乌城一样,而他现在,却摆出来一副愧疚沉默的模样来面对她,还要放她走,好似一切都是不得已为之一般。
这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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