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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裕容揶揄道:“你在那边快三年,路见不平的机会多的是罢?报恩的美人怎么只有一个?”
约翰逊连连摇头,笑得有几分无奈:“伊恩,和你说实话,我能帮上阿槿她父亲的忙,真的只是凑巧在我的职权范围里。也因为不是什么大事,顺手帮个小忙而已。蕙城外国人虽然权力也很大,但华夏人自己的事,能插手的地方不多。革命党军队首领把当地管得很严,不太喜欢我们这些洋人多管闲事。”
见颜幼卿抬头望过来,约翰逊道:“抱歉,光顾着与伊恩说话。小福尔,你想了解什么?”
“当地管得很严,没有动荡,老百姓的日子难道不应该更好过么?”颜幼卿问。
约翰逊摊手:“军队为了征兵,清查人口,控制流动。为了增加军费,对普通人的税收也很重。土著山民进城谋生,不习惯各种规定,总是很容易爆发冲突。我之前在信里和伊恩提过,为了准备北伐,城内军事化管理日益严格,普通居民的生活并不自由。”
安裕容插话:“这么说,当地政府完全控制在军队手里?”
“是的。据说政府官员都是军队总司令范济白将军直接任命的。不过我们出发前夕,大批革命党人从江宁到了蕙城,政府官员换了许多新面孔,许多地方乱糟糟的。幸亏这些事都和我没关系了,等新任征税官去头痛好了。”约翰逊哈哈笑道。
革命党政府核心部门自江宁迁移至蕙城,不可避免要分走原本盘踞本地的军阀头目手中权力。能否和衷共济,端看革命党首领宋承予与那位范济白将军斡旋合作的本事。
安裕容给约翰逊添满酒,道:“战事当前,即便交接上有些不顺畅,总不至于放任不管。不是有宋先生在么?以他的声望,蕙城又是革命党大本营,理当一呼百应才是。”
说到正事,约翰逊严肃起来:“我与范将军说不上熟悉,但也有所了解。一直以来,他说话做事都十分有决断,是非常强势之人。我猜江宁过去的那些革命党人,包括首领宋先生,恐怕很多大事都不得不考虑他的意见。”
革命党政府官员,说到底,不过一群秀才,这时候如何压得住手掌军队的军阀头子。
安裕容继续道:“依你看,蕙城北伐军实力如何?”
“范济白将军治军颇有一套,我一路上遇见军队几次,纪律比之从前在海津所见正规北新军,还要严明几分。只是大约受军费所限,装备方面似乎有些不足。”说到这,约翰逊摇摇头,“革命党对外宣称南边北伐军屯兵数十万,就我在蕙城所见,远远不到这个数。范济白手下嫡系,最多能有几万人。他或者能拉来更多的壮丁,但装备跟不上,上了战场也只能白白送死,毫无意义。”
他中途换了西语,一来所谈内容虽非机密,到底不宜外传,二来说及复杂事务,夏语颇感不足。颜幼卿始终竖着耳朵倾听,关于军队状况这几句完全听明白了,不由得发问:“约翰逊先生,您觉得这场战争,北伐军可能会输么?”
约翰逊一笑:“小福尔,你的西语这么好了?比我的夏语进步快呀。”
颜幼卿也笑:“哪里,比不上阁下突飞猛进。”
约翰逊道:“不用这么客气,称呼我名字就好。”眉头皱起,“我个人是不希望北伐军输了这场战争的,毕竟对北方军队实在没有什么好感。”
他在兖州奚邑遭遇劫车,被匪兵掳到山里过了心惊胆战的三个来月,后来又在海津经历了“癸丑兵变”,对祁保善手下的北新军有着极深的阴影。叹一口气,耸耸肩:“但是,这场战争,可不受我的个人意愿影响。虽然祁保善现在做的事,遭到大部分华夏人反对。然而口头反对再激烈,对于战争,又有什么实际作用呢?我听说,他比革命党要有钱得多,也有渠道购买先进武器。他在北方经营的时间更长,军队数目更多。要说他一定会输,这不符合现实情况。”
安裕容、颜幼卿一时没有接话。因颜幼卿当初从阿克曼那里偷来的盎格鲁机密文件之力,约翰逊与花旗国公使搭上交情,即使身在南疆,北方消息依然灵通。他对祁保善有此评价,绝非空穴来风。
安裕容忽道:“你们花旗国,不是向来支持革命党?至少这一任花旗国大使,与革命党高层关系匪浅。”
安裕容言下所指,乃是当初尚古之借花旗国公使威廉姆斯之手逃离京城一事。此事约翰逊并不知晓。然依此判断,花旗国公使私下与革命党交好,毋庸置疑。
“威廉姆斯先生,对于革命党朋友们确实很友好,因为佩服他们的勇气。但是……他也是个公私分明的人。我想他不会因为私人感情,影响针对大局的决策。我们国家始终期待华夏有一个和平环境,利于双方长期合作发展。遗憾的是,如今华夏再次陷入了内战。我猜,威廉姆斯先生大概不会介入太多。”
约翰逊知道大多数身在南方的夏国人,包括面前两位朋友在内,都是偏向革命党的。只能如此心怀歉意,坦诚相告。最后举起酒杯:“伊恩,小福尔,我们是好朋友。如果需要帮忙,只要我能做到的事,请一定不要客气。”
安裕容、颜幼卿共同举杯致意。三人不再谈论时事,说一说别后生活,逸闻趣事,尽兴结束。约翰逊还要去戏院接他的小甜心,伙计帮忙从租车行叫了车,先走一步。
安裕容叫伙计撤下盘碗,换上热茶,敞开轩窗,临风对月。如今难得有两人单独相处时光,索性不着急回去,闲待片刻。
夜空中月明星稀,月亮正是将圆而未圆之际。清风拂面,带来秋日独有的凉爽之意,甚至夹杂着楼下几盆晚香玉的馥郁芬芳,实在该是一个温馨浪漫的美好秋夜。
颜幼卿忽道:“阿哥,还有两日,便是中秋了。”
安裕容点头:“人情往来要用的拜节礼物,差不多备齐了。倒是咱们自家吃用的节庆食物、用品尚未着落。明日抽空办了罢。”又道,“中秋节学堂里该放两天假罢?嫂嫂与孩子们来申城半个多月了,都没正经出门逛过,也该带他们出去玩一玩。”
“不着急,以后有的是机会呢。”颜幼卿叹口气,“还以为这个中秋能等到徐兄一起团圆,谁知耽误到这时候也没消息……”
安裕容语气也沉重起来:“祁保善宣布中秋日登基称帝,各方必定严阵以待,也不知会出什么乱子。远的且不论,河阳军必将竭力在中秋日前有所突破,拿下铜山。如此一来,南北交通彻底中断便成定局。铜山激战,难民亦将随之而来,到时候……”
不知何处路人行者,抑或是乞儿闲汉,嘶哑变调的声音隐约传来:“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高楼饮美酒,几家流落在外头?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零在街头?……”
哼唱小曲的声音去得远了,晚香玉的味道于周遭萦绕不散。两人一时没说话,只安安静静并肩站着。
颜幼卿忽问:“阿哥,约翰逊的意思,花旗国不会支持北伐军。这样的话,为何当初他们要帮尚先生……”
若无后来遇刺去世,尚古之成功逃离京师,是足以改变南北形势的大事。再如何假托私人关系,也掩盖不了花旗国公使插手华夏政局之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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