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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晓娟脸色很是不好看,连一个字也应不出来。“沈教授,是我不对,写前没问问谭老师,我重写。”宋元甚是冷静地说。“重写!小谭,你今天晚上看着他写,写到对为止。”沈某人翻动了一下病历的前几页,说,“这页前面一半是陈倩写的,你去找她来,把这一页重抄一遍。免得笔迹不符。”:“好。”宋元应道。“好好好。应得轻巧,你知道陈倩是谁,在哪轮科吗?”沈某人再度对宋元的无动于衷产生了恼怒。“不知道的我可以问谭老师。”宋元笑了笑,说。沈某人走了之后,谭晓娟一屁股坐在转椅上,像是要哭出来了。宋元拍了拍她的背,她就揪着宋元的衣角啪啪地掉着眼泪。“真受不了这气。”谭晓娟低声说。“没事儿,轮完科咱拍拍屁股走人。”宋元安慰着她。“真烦,还一个月呢。”门口有些响动,宋元回头,看见商周正推门走进来。谭晓娟连忙把揪着宋元衣角的手松了。“那我晚上重写吧,您先回去吧。”宋元说。谭晓娟皱着眉头:“那明天她要是看了再发神经怎么办?”“没事儿,您先说一遍该怎么写,到时我写好了再打电话给您念念。”谭晓娟家住金银湖,离这儿挺远,要真等他都写完,也不用吃饭了。谭晓娟犹豫之后答应了宋元的提议,并告知他陈倩目前在心内科实习,但是晚上可能找不着,让他明天再去找人。商周进来似乎是为了找放在休息室衣柜书包里的东西,找到了也就出去了。这间休息室本来也是实习生晚上睡觉的地方,只是平常白天有很多时间是被他们这一组的占据了。谭晓娟在走之前把订餐的电话给了宋元。宋元在六点十五分左右打电话向那家名为“米宝宝”的快餐店订了盒饭后,就在那间休息室里开始重写病程。内科楼与其他科室的楼房不同之处在于每层楼有两间医生休息室,一间比较狭窄的是夜班的住院医休息室,另一间,也就是每层楼这个方位的屋子,是专门给值班的学生休息的,相较于值夜班时必须睡在办公室的外科一栋或者和当班住院医睡同一间屋子的外科二栋,无疑要方便上许多。原因就是值夜班的老师和学生往往性别不同,如果睡在一间屋子的上下铺,其实还挺尴尬的。尤其是女生在外科值夜班时,据说不是睡在办公室的桌面上,就是去和护士挤。并不是每个护士都情愿学生进她们的休息室睡觉的。实习生的地位是十分低下的,在医院不仅臣服于所有的医生、护士,病人也不把实习生看眼里。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用负责任。屋子里暖气开得很大,以致于穿着羊毛衣都觉得有些热了。宋元解开白大褂的扣子,摸到口袋里的烟,犯了瘾,掏出来抖了一支。吸烟到还剩半截的时候,送饭的来了,不过提的是两盒。说是还有一位医生订饭了,但是办公室里没人,让宋元代收。宋元问他那医生姓什么,那人说了“三”,说了几遍,宋元理解不能,就先付了钱。恐怕是今晚值班的老师或者学生吧。烟吸完之后,宋元站起来,决定去看看谁订了饭。但医生办公室和住院医的休息室都没人。办公室的桌上散放着几本病历,宋元翻了一下,是赵教授组的病历。今晚值班表上写的是七年制的周新银,不过他是徐院长那一组的。宋元把饭放下,转到护士站那儿时,就看见商周在护士站里头开医嘱,宋元站在护士站外咦了一声,商周抬头看了看他。“你值班?”宋元问道。“嗯。换班了。”商周说,“还没走?”“写病程。”宋元走进护士站,看他开的医嘱,“怎么了,抢救?”“嗯,要转楼下icu,上呼吸机。”商周低下头,他扎了个马尾,看上去很整洁。“是你订的饭?我放办公室了。”“嗯。好。”八当晚快到九点时,他把十七床的病程补得差不多了,给谭晓娟打了个电话,念给她听,谭晓娟表示应该没问题了,才挂了电话,手机又响了,看了看,是朱美的电话。宋元的原则一般是不吃窝边草,以往交往的妞儿基本上都是外校的,不想给自己惹麻烦。班上不是没有妞儿对他有意思,只是大多知道他有女朋友,但是到底换了多少个,她们也不清楚。:大多数妞儿在听说男生有女朋友的情况下,是会退缩的,但十个中总有那么一两个,并不存在这样的道德感,宋元本人认为,不论男女,在对方有伴儿的情况下出手,其实并非有多么地热爱对方,更多是想证明自己的实力。现在正是空窗期,他不介意陪这样的妞儿玩玩。他接了电话,那边的妞儿上来就笑:“电话接好慢呀,在干啥呢?”“还在医院呢。”老实说,宋元并不太好这口的妞儿,绝品的妞是寻常跟谁都含羞带怯,玩起来毫不含糊,完事后依然含羞带怯。你不找她,她就不睬你。事后也不惦记着你。只是这种妞儿太少了。不过送上门的妞儿,不管好不好,宋元一向不会太绝。“在医院干啥呢?这么晚了?”宋元站起来,拿着手机去了医生办公室,这个房间没有窗,有点儿太热了。办公室是有窗的,关得严实,屋里的水汽贴成一窗的雾,白蒙蒙的。宋元拿手指点划在雾气上,露出清晰玻璃的窗外下着光看都觉得冷的雨。“写病程。”宋元说。“哇,好晚哦,不过我听说你们那组的教授特变态是不是呀?”宋元刚想说什么,听到门口有人走进来,转头看,是商周。正盯着他,说:“来帮忙。”“什么事儿?”宋元问。“死人了,下来帮按。”商周说。宋元对电话那头喂喂喂的朱美说:“不好意思,有点事儿,回头再聊。”商周并没有先走,在门口等宋元,宋元把手机揣进兜里,问他:“怎么在楼下?”“楼下是个女生值班,劲儿太小。刚转下去的那床死了。”宋元跟着他去了十六楼的icu。病人是个不到四十岁的女性,身旁站着两个医生、一个家属,男医生是个主治,宋元见过,正在心脏按压,女的估计就是那实习生了。家属恐怕是病人的丈夫,三十来岁的样子,这个时候没有哭也没有喊,只是不停在那儿踱着步子,脸上挂着难以形容的表情,那是种很奇怪的表情,以致于宋元分不清那个表情到底是悲伤还是难以置信,或者已经有点不太清楚。主治见他们过来,抹了抹头上的汗,示意他们上前按压。商周在病床左侧按压的时候,宋元站在病床右侧。此前只是在上大课的时候看过一段crp的录像,大致上知道怎么做,并没有见过现场。此时宋元的感觉就是,这个躺在那儿,插着管的女人,睁着眼睛,怎么还像是活着一样。商周的两分钟结束之后,主治让宋元顶上。宋元走到商周刚才站的位置,将手放在那个病人的胸口时,忽然感觉到了那确实是已经死掉的人了。虽然胸腔被呼吸机控制着,还在起伏,但是那人身上却是凉了的。活人的胸口,不会这么凉。仔细看的话,眼珠子是凝固在那儿的,并且毫无光泽,就像被粗糙的东西摩擦过的磨砂玻璃。贴到一定近的地方,就会闻见不属于活人身上的开始渐渐加重的腐烂的味道。一般人,管那个味道叫做尸臭。“错了,错了。胸骨中下三分之一,地方不对。”主治纠正着宋元,“右手放在左手腕部,胳膊放直。不是用手的力量压,要用全身的重量压下去。商周,你再示范给他看看。”自从他们下来之后,那位主治就不愿意接近那具尸体了。商周拉过宋元的手,一起放在尸体的胸骨中下三分之一。“这样。”示意的时候,商周的脸几乎贴在了宋元脸上。离开的时候,马尾轻轻扫过宋元的脸,有点疼。一人压两分钟,轮流上。那位主治确实没有再上前按压,事实上只是宋元和商周在交替按压罢了。持续了四十分钟左右,那位主治对家属说:“抢救已经超过四十分钟了。原则上超过三十分钟就没用了。”那位丈夫不知所措地望着主治。那位主治重复了一遍:“抢救四十分钟了,抢救无效。可以宣布病人死亡了。”丈夫望着心电监护上被按出来的不规则的波形,半天了,终于说:“算了。”主治示意宋元可以停手了。宋元停了手。心电监护上那条不规则的波消失了,一条直线。宣布无效之后,就是通知太平间来取尸体。那之后也没宋元和商周什么事儿了,他们在走出icu的时候听到了电梯间里一位妇人的哭号。想必是那个病人的母亲。宋元在十六楼的护士站用了很多很多的消毒清洗剂,并不能把指尖那种冰凉而且发硬的触感洗掉。鼻尖附近一直徘徊着一种味道,就是刚才的尸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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