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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说好是回家过年的，自然也就没有到别处落脚的道理。小鹿下了火车坐洋车，直奔了意租界。对他来讲，回家本不是一件快乐事情，新年也不是能令他兴奋的节日，但是今年和往年又不大一样，今年他心里添了个人，这个人让他一想起来就要微笑。怀揣着这么个人，他看天天蓝，看雪雪白，扑面的寒风都不寒了。及至洋车夫把他拉到了地方，他下车付账，叫开了公馆一侧的小门往里走。沿着甬路走出没多远，前方楼门大开，是程世腾大步流星的走了出来。程世腾似乎是正要出门，万没想到他会忽然的回了来，所以很明显的愣了愣。待到两人走近了，他停了脚步问道：&ldo;回来了？&rdo;小鹿往旁边让了让：&ldo;回来了。&rdo;程世腾上下扫了他一眼，看他把一身旧衣服穿得笔挺，若不是面料实在是被洗旧了，那么仅从形状来看，几乎可以冒充新货。程世腾记得他一直是爱惜东西的，现在看来，这个毛病还没有变。在程世腾的眼中，这的确是个&ldo;毛病&rdo;。说他是小家子气也不甚确切，总之有点苦修的意思，像个流浪的僧侣，一只钵用一生，通身没有富贵颜色。抬手向后方楼门一指，程世腾低声说道：&ldo;回来得正好，爸爸在家。&rdo;小鹿一点头，绕过程世腾向楼内走去。程世腾从貂皮领子上回了头，看小鹿背影萧瑟，自从受了伤后就再没长高，卷了沿的礼帽下，露着剃成青色的头皮。这个人尽管年纪轻长得美，但是无论放在人间哪里，都要格格不入了。小鹿刚一进门，就被一名副官拦住了路。那副官有张漂亮的生面孔，小鹿记得自己没见过他，但是他却自来熟，并且认识小鹿，开口就称&ldo;鹿少爷&rdo;。黏黏糊糊的站在小鹿近前，他用很低的声音连说带笑：&ldo;鹿少爷回来得正好，军座在书房里闹脾气呢，您算一副清凉丸，兴许能给他老人家降降火。&rdo;小鹿听他说话不伦不类，但也不和他计较，直接问道：&ldo;干爹生气了？&rdo;那副官殷殷切切的点头笑道：&ldo;为了军务上的事情，把下头的师长旅长们全叫过来了，站成一排一起骂，怪吓人的。您等着，我上楼给您看看情况去，能见不能见的，我得着信儿就马上下来告诉您。&rdo;小鹿对这小娘们儿似的副官无话可说，只能是一点头。而那副官尽管话说得利落，做事却不周全，丢了小鹿就往楼上跑。小鹿拎着皮箱站在原地，见周围也没有仆人过来招呼，自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默默等待。幸而等了不过分钟，那副官连蹦带跳的下了来，刚到楼梯拐角就向下探了身，将一只白手向他招得生欢。小鹿脸上严肃，其实心情挺好，见了这副官的一招无影手，越发的忍不住要笑。那副官看他对着自己发笑，也跟着笑了：&ldo;来呀！军座一听我提您的名字，脸上立刻就放晴了！&rdo;话音落下，他一路小跑下了来，伸手接过了小鹿的箱子。接箱子的姿势也挺特殊，没弯腰，而是女子万福似的并着双腿一屈膝。小鹿对待这个眉清目秀的活宝起了兴趣，很例外的问了一句：&ldo;你叫什么名字？&rdo;活宝冲着他抿嘴一笑：&ldo;我姓李，李国明。&rdo;小鹿迈步上楼，心想这个李国明太滑稽了，他若是个小猫小狗就好了，自己可以把他带回家去，让何若龙也来瞧瞧。（下）李国明把小鹿送到了楼上的书房里。小鹿起初还不知道程廷礼把脾气发成了什么规模，进门一瞧，才有些发傻。原来这大书房里高高矮矮的站了许多戎装军官，看肩章，还都是高级的军官。这些军官呈扇形围在大写字台前，而程廷礼靠着写字台半站半坐，一张白脸上隐隐的还有怒意。见小鹿进来了，他一改往日的温和慈爱，直接吼道：&ldo;小鹿过来！&rdo;小鹿靠边绕过军官队伍，兜着圈子走到了程廷礼身边。垂下双手一鞠躬，他规规矩矩的唤道：&ldo;干爹。&rdo;程廷礼没理会，抓着小鹿的胳膊往自己身边拽了拽，然后对着前方军官怒道：&ldo;瞧瞧，我这个孩子，只凭着一个营的人马，就把姓罗的给我撵出了几十里！不但撵出了几十里，那姓罗的还再也没敢回去过！怎么，你们兵强马壮的几千几万人，反倒让姓罗的白杀白抢了？&rdo;小鹿听到这里，脑筋迅速的转了圈子，立刻明白了‐‐原来罗美绅是四处掠夺，当时并不是只打了自己这一家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