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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娘娘还是老大的不痛快,“来早了,太妃都还没到。”
她闹脾气的时候不太通人情世故,边上的丛仙开解着:“您要是来得比太妃还晚,那就不成体统了。”
金娘娘这才无话可说,皱着眉垂头打量,“能擦干净吗?”
外面大雨如注,满世界喧哗,只听噼啪的雨点子打在半支的窗棂上。窗底有缂丝海水江崖的袍裾划过,两把黄栌伞一前一后到了廊下。
皇帝迈进门槛的时候,正撞见这副场景,金娘娘在南炕上坐着,让宫人跪地侍奉她。
他最不喜欢嫔妃在这种清净之地摆主子的谱,当即脸色就有些不好看,掸了掸身上溅到的雨点,“你不在永寿宫待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金娘娘吓了一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听见他的嗓门就有种战战兢兢的感觉。仿佛他随时会发怒,已经不待见她到极点了。
她虽害怕,但还是极力挤出了笑容,“明儿是浴佛节,今晚万岁爷不是要陪太妃诵经吗,臣妾特来侍奉万岁爷。”
皇帝闻言却哂笑,“朕侍奉太妃诵经,你来侍奉朕。恪嫔,这话说出来,你不觉得可笑么?”
金娘娘傻了眼,发现自己果真又说错话了,一时惶恐不已,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股委屈劲儿涌上了鼻腔,她忍不住眼眶子发酸,几乎要哭出来。以前他不是这样咄咄逼人的,不管她使性子也好,撒娇也好,他都只是一笑而过,从来不和她认真计较。可现在不一样了,饶是再迟钝,金娘娘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反正就是她说一句错一句,万岁爷像存心找茬似的,横挑鼻子竖挑眼。
她知道了,巨大的、失败的预感充斥了她的脑子,看来她爹这回是真的凶多吉少了。否则他不会迁怒,或者说是再也没了容忍她的必要……当权者,果然都善于过河拆桥。
但金娘娘有时候又不信邪,她觑觑他的脸,念头不知怎么悄然发生了转变。也许他只是一时不痛快,她爹办事确实欠思量,万岁爷不高兴是应当的。但短暂的气恼过后,是不是还会回到从前?也许过两天,一切又会好起来的。
于是快要涌出眼眶的泪水,瞬间挥发殆尽。她小心翼翼蹭过去,拽了拽皇帝的衣袖,“臣妾想见您,又怕您公务太忙,不敢打搅。今儿好容易等到主子斋戒礼佛,赶忙上这儿来陪您,您不给笑模样就算了,还冲臣妾摆脸子,臣妾来错了吗?”
她做小伏低,皇帝虽不耐烦应付,但也不能太下她的面子,只道:“英华殿礼佛要清净,且到三更天才结束,你又不爱这个,还是让他们送你回去吧。”
如约暗暗担心,唯恐金娘娘被皇帝说动,果然回去了。还好,这回她的意志很坚定,断然说不,“万岁爷礼佛,臣妾就在一旁跪着,哪里不清净嘛。您跟前不要人端茶递水吗,我在宫里闲着也是闲着,在佛祖跟前尽尽心,添添香烛也是好的。”
但她的心思,皇帝哪能不知道,无非是担心父亲失势,想尽办法要来讨恩典罢了。
其实她应当明白的,他这样的人,绝不会容许朝堂上有权臣存在。现在的内阁糟烂透了,从内到外大清洗,不过是早晚的事。如果她能安于现状,就算金瑶袀罢免了首辅之职,念在她跟了他一场,这宫里照旧留有她的一席之地。但金纨素这人,他实在太了解了,生来富贵,掌上明珠般捧着,养出了说风就是雨,半点没成算的性格。
倚仗娘家本无可厚非,但过于倚仗,以至于平时骄横,进宫五年没有结交一个知心的人,这是大忌。她平时看着风光,实则单打独斗,就像宫墙顶上开出的花,没有遮蔽、没有扶植,只要风大一些,就拦腰折断了。
皇帝自是没有怜悯之心的,她说的这些不能成为她留下的理由。他转开身,冷冷道:“朕再说一遍,回你的永寿宫去,明天该你出席的时候,你再来不迟。”
他实在是一点旧情也不讲,金娘娘的心都凉了。脸色因天色阴沉更显得晦暗,连唇上的口脂也仿佛忽然褪去了颜色,嘴唇无措地翕动着,喃喃嗫嚅:“万岁爷……万岁爷……”
如约心里着急,同情金娘娘的狼狈,更担心和杨稳的计划被打乱。逼急了,不得不开口替金娘娘争取,“万岁爷,我们娘娘是真心实意来礼佛的。这两天一直在英华殿帮忙,昨儿还因劳累晕厥了,宜安太妃是亲眼见到的。万岁爷大量,菩萨慈悲,就算外面庙宇,也大开方便之门,从不将人拒之门外,还请万岁爷放恩典,容我们娘娘沾染些福泽。娘娘这阵子身上总是不适,能侍奉在佛前,有佛祖保佑,也许慢慢就好起来了。”
金娘娘顿觉安慰,搭在她小臂上的手暗暗紧了紧,示意她说得好。
话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也算是尽了力,万岁爷要是再不容情,那也是没办法,只好算了。
也不知到底是这番话有理有据,说动了皇帝,还是说话的人在皇帝面前有分量,总之皇帝改变了心意,面色虽依旧不善,但言辞却松动了,“也罢,既然有这份心,那就留下吧。”
金娘娘大喜过望,忙向皇帝纳福,“谢万岁爷。”
皇帝没有多言,由殿里侍奉香火的太监引领着,上大佛前进香叩拜去了。
金娘娘舒了口气,脸上留下笑意的残骸,看上去尴尬又惨淡。退进梢间里,人也没了精气神,垂着头道:“皇上不待见我了,他眼神里有厌恶,我看见了。”
其实喜不喜欢,一眼就能分辨出来。金娘娘觉得自己成了昨日黄花,被丢弃在了一旁,往日的荣光,也许从此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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