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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宣摸摸她的头发,有些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心里荡起一丝说不出的甜味。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表示对他的关切。“没事,我应付得来。”
却让她越发觉得心里难过,感激安心之外,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慢慢在心头蔓延。
出来帐篷,外面是一堆堆篝火,照得半边天都是亮的,士兵们二步一岗五步一哨,将一带丘陵山地守卫得严密,傅云晚躲在桓宣怀里,他步子迈得很大往前走着,穿过一小片灌木,平坦的草地上新起了许多高高低低的坟头,也许有流民的,还有那些侍卫。
最前面小小一个坟包,用树干做的墓碑,写着故妹何英之墓。
眼泪重又涌出来,傅云晚挣扎着下来,跪倒在坟墓前。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想说什么,手摸着泥地,摸到新鲜的泥土,中午还是那么新鲜爱笑的一个人,眨眼就成了一抔黄土。
桓宣伸手,又缩了回去。想说地上太凉会伤身体,然而她那样哀伤,让他也不忍心打扰,脱了外袍在地上垫着,双手抱起她放在袍子上,低声道:“难过就哭出来,别憋在心里,也别跪太久,地上凉。”
傅云晚哭不出声,只是不停地掉着泪。许久,突然知道该跟何英说什么了,脸贴着墓碑,树干刺得脸颊发着疼,低着声音:“我名字叫傅云晚,乳名绥绥,下次见到了,你就叫我绥绥吧。”
下次相见,就叫她绥绥吧,她不会再瞒着她,她要问清楚她们的故事,问清楚她们的喜怒哀乐,问清楚她们心中向往。她什么都不会做,可她认字,能写,她会把她们的姓氏,把她们短暂艰难的人生都记下来。
记下来能做什么?现在她不知道,但她想,总是有意义的吧。
身后有脚步声,何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沉默着望着何英的坟墓。
桓宣起身:“你要去琅琊?明天我派人送你过去。”
傅云晚倚着墓碑抬起身,看见何平子绷紧的脸:“死的死伤的伤,就剩下二十几个人了,还去什么!”
他咬着牙,又过许久,终是向桓宣一叉手:“谢大将军。不过我是要去投归北伐军,大将军还肯送我吗?”
桓宣没有说话,傅云晚突然就有点怕,忍不住拉他的衣角。他低头看她一眼,目光柔和,让她一下子就放下心来。他不会不管他们的,他跟谢旃那样交好,他也是半个南人,又怎么会不帮着这些可怜的流民呢。何英说过他的兵最守规矩,他看起来凶,其实心肠好得很呢。
何平子也懂了,蹲下身摸了摸何英那简陋的墓碑,声音一下子哽住了:“阿妹。”
他低头默默看了一会儿,再抬头时已经是平静的神色:“大将军既然愿意放过我们,那就连夜走吧,我就只剩下这么二十几个人,不敢再冒险,早一天到,早一天安生。”
“我还有件事要问你,”桓宣抬头,漆黑的眼睛在幽暗中映出远处的篝火,两簇跳跃的火苗,“关于檀香帅,你知道多少?”
傅云晚心里砰地一跳,不由自主也抬起头,看着何平子。
何平子犹豫着,半晌:“一个月前我收到他的来信,邀我南归,前些天他的人过来联络我,要我去琅琊会合。”
傅云晚心跳快到了极点,脱口说道:“那人是不是昨天中午在河边上跟你说话?”
何平子看她一眼:“是。”
“那人,叫刘止吗?”傅云晚急急追问。
桓宣心里一动,搭上她的肩,她见到了刘止?
何平子摇头:“不知道,那人没说姓名,只是替檀香帅送信过来,又给我指引路径。”
桓宣听出了关窍:“也就是说,那人这几天一直在你队伍里?”
“是。”何平子道,“一直到昨天出事,他都在,还与我一道御敌,是个练家子。”
“活着吗?”桓宣追问。
“不知道。”何平子叹口气,“方才清点尸体时没看见他,但愿是逃脱了吧。
是不是刘止?傅云晚神经绷紧着,总觉得有极重要的什么事情就在眼前,又怎么都想不清楚,又突然想起在最后在山涧边,那个从死人堆里跳出来,与段祥一道对抗贺兰羡的人。那
个人,刘止。“是他!”()
那时候她太紧张害怕,天又黑了,没看清楚那人的脸,但那个背影她是认得的,是刘止:昨天在山涧边上,最后贺兰羡追过来时,有人和段祥一起挡住了他,那个人,我没看见脸,但应该是刘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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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宣神色严肃起来,如果是刘止,那么他一直跟着何平子的队伍,很可能是跟她有关,可这一切,跟檀香帅又有什么关系?檀香帅派来联络的人,为什么会是刘止?眼前的迷雾越来越浓,沉吟着问何平子:“关于檀香帅,你还知道什么?”
“听别的流民帅说,檀香帅应该在北地待过,会说北地语,对这边的情形也很熟悉。”何平子回忆着,“还说他应当是释迦信徒,衣上总有檀香气。”
明知道不可能,眼前却不可控制的,跳出谢旃的脸。傅云晚心脏砰砰跳着,一刹那哀伤,一刹那生出妄念,在漆黑夜色中不自觉地靠向桓宣。
此时此刻,也只有他可能与她怀着同样的心情,可她不敢说,他是不喜欢她那样的,但她尽可以依着他,从他那宽阔结实的胸膛里,得一点慰藉。
桓宣默默将她揽进臂弯。大略猜到了她的心思,而他的心思,也确乎是在这上头打转。但是不可能,谢旃已经死了,那个檀香帅,定然是沽名钓誉,学他的做派。许久,向何平子点点头:“你去召集你的人,我连夜送你走。”
何平子躬身叉手,深深一礼:“大将军的恩德何平子没齿不忘,来日定当报答。”
他转身离开,冷风嗖嗖地刮起来,让人脸上身上都一阵阵发着冷。傅云晚觉得夜色特别黑,一座座新坟沉甸甸的压在心上,而那与故人相关的一切又全都透过檀香帅这二个字,无孔不入地侵蚀着心脏,让人一阵阵恍惚,不知道今夕何夕,不知道那早已逝去的故人,是否又在何处静静地看着她。
这样冷,这样孤独,这样无所适从的夜。唯一实实在在,能摸到能依靠,有温度的,也只是身边的桓宣。
“回去吧。”他低头来吻她,嘴唇灼热干涩,吻过额头,又吻眼睛,最后落在唇上,轻轻蹍了碾。他忽地抱起了她。
穿过漫无边际的荒野,穿过荷枪持刀的士兵,夜色中官道上人影憧憧,是何平子带着剩下的男女老少,正往琅琊方向去,再前面是帐篷,王澍已经走了,一盏暖黄的灯照着,现在,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桓宣拉紧了帐篷门,走到床前,放下了她。
有什么预感在蠢蠢欲动,让人的呼吸突然一下子就凝固了,睁大眼睛看他,又很快低头,他偎上来,那样滚烫,那样健壮可依靠的身体,两只手都无法合抱,他慢慢拿起她的手,掌心向上,在唇边吻了一下。
“绥绥。”他低低唤了一声。
手分开她的手,一搦细腰,落入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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