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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宝自倒酒,一饮而尽,横下心说,潘先生年纪不小了。潘逸年说,啥意思。玉宝说,可有想过结婚呢。潘逸年说,不排斥、不强求,顺其自然。玉宝说,潘先生觉得我如何。潘逸年没响,吃两口啤酒后说,要听真话,还是假话。玉宝说,假话吧,假话好听。潘逸年微怔,笑着说,我从不说假话。玉宝无语,倒杯酒吃。
潘逸年说,玉宝可欢喜我。玉宝答不上来。潘逸年说,玉宝和我之间,我能索取的,似乎只有感情,如果玉宝给不了,那我们免谈。玉宝吃杯酒,低声说,只要有机会,我愿意试试看。潘逸年说,试下来,还是不行呢。玉宝说,潘先生对自己没信心。潘逸年着恼地淡笑,吃口酒说,别和我玩心眼。玉宝胀红脸说,那潘先生欢喜我么。潘逸年很快说,我能给玉宝很多,方方面面,唯独欠缺感情。玉宝心底凄然,倒杯酒吃。潘逸年看看表说,辰光不早了,我送玉宝回去。玉宝说,潘先生还有饭局,先走吧,我再坐一歇。潘逸年没多话,径自走了。
玉宝把酒吃光,眼见客人增多,一位爷叔拎酒壶过来拼桌。玉宝觉得没意思,起身走出酒家,脚底发软,扶墙站稳,潘逸年在抽烟,捻灭丢进垃圾桶,扬手招辆出租车,再走过来说,我送玉宝回去。玉宝说,潘先生还没走啊,不用,我可以乘巨龙车。打起精神要走,潘逸年拦住说,玉宝吃醉了。玉宝说,瞎讲做啥,我此刻无比的清醒。潘逸年叹口气说,不要再逞强了。玉宝被这句话戳中心肉,破了大防,泪雨纷纷,哽噎着说,那一个个,侪欺负我,有意思吧,有意思吧。
四周投来异样眼神,潘逸年话不多讲,握住玉宝的胳臂,带到出租车前,推进后座,再随坐进去,拉紧车门,玉宝哭着说,潘先生最坏,最坏就是潘先生。潘逸年无奈说,我哪里坏了。玉宝只哭不理。司机趁机说,先生,要去啥地方。潘逸年说,同福里。
司机发动引擎,汇入车流之中。
潘逸年温和说,啥人欺负玉宝,讲讲看。玉宝不哭了,扭身面向车窗外,路灯往后倾倒,一盏接一盏。天主教堂顶端的十字架,隐约只有暗黑轮廓。车窗半开,夜风吹在脸颊,吹不去热燥之意。
玉宝思绪朦胧,闭起双目。不晓过去多久,被拉下出租车,才看见弄堂口电话间,还亮着灯,瞬间神智清醒不少,撩撩头发说,谢谢潘先生送我回来,再会。
潘逸年说,就这样走了。玉宝说,还要哪能。
潘逸年不语,玉宝才走两步,胳臂被一只大手握住,心底奇怪,却未及多想,已被潘逸年带到墙角,路灯照不着,是个阴暗处。玉宝仰脸,眼睁睁看着,潘逸年俯首而来,嘴唇灼烈一吻,不待细思,已然松开。
潘逸年说,放心,我会负责的。
不待玉宝有所反应,朝停在路边的出租车,大步走去。
作者的话,不好意思,今天只有一更,明天会二更的。
第四十七章邻居
玉宝还未缓过神,被人从背后,拍了肩胛一记。玉宝一吓,回过头,竟是赵晓苹。
玉宝说,做啥,唬我一跳。赵晓苹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玉宝说,我坦荡荡,亏啥心呀。赵晓苹说,我全部看到了,可惜没带相机。玉宝不语,转身往弄堂口走,用手背擦擦嘴唇。
赵晓苹笑说,是男朋友吧,高大帅气,还狂野。玉宝噗嗤笑了,赵晓苹说,开心啊。玉宝敛笑说,不开心,不是男朋友。赵晓苹说,不是男朋友,还打开水。已经开放到这种地步了。玉宝说,是可以结婚的对象。赵晓苹说,啥意思,我糊涂了。玉宝说,难得糊涂。
赵晓苹说,到底是啥人。玉宝说,是上趟相亲的潘先生。赵晓苹说,我有印象,玉宝不满意,这位潘先生,好像要失业了。玉宝说,是呀,想到就头疼。
阿桂嫂拎着热水瓶,从老虎灶内走出来,赵晓苹说,最近天热,这女人常到店里打酸梅汤,聊了聊,由不熟到熟悉,觉得人不错。玉宝不语。赵晓苹挥手招呼,阿桂嫂停步笑说,读夜校回来啦。赵晓苹说,今夜无课。我刚下班,玉宝刚约会好。玉宝说,不要瞎讲。阿桂嫂说,玉宝的事体,我听讲了,王双飞非良配呀。玉宝笑笑没响。
赵晓苹说,阿姐家里有电唱机吧。阿桂嫂说,有呀,美国货。赵晓苹说,我有空时,好不好借来学跳舞。阿桂嫂说,没问题呀,现在就可以来。赵晓苹说,现在。阿桂嫂说,嗯,玉宝也一道来。
阿桂嫂的住处,是曾经资本家的花园洋房,如今分成七十二家房客。阿桂嫂占了四楼一间,冒三十个平方,用七彩串珠帘隔成两室,内室睡觉,外室待客,因男人是海员,带回不少西洋玩意货,和中式家具摆设混搭,最醒目的,是陶瓷观音,和铜雕耶稣并肩而立。赵伯驹的青绿山水,和梵高的向日葵同挂,一种莫名其妙的中西融合。
阿桂嫂扭开电风扇,搬来收音机和电唱机摆桌上,打开四方木盒,有十数张黑胶唱片。阿桂嫂笑说,我有市面寻不到的好东西。从中抽出一张,赵晓苹接过说,啊呀,邓丽君,我最欢喜了。玉宝说,小声点。阿桂嫂说,还有惊喜。赵晓苹说,是啥,阿桂嫂说,看第五首歌是啥。赵晓苹数了数,压低声说,不得了,何日君再来,这种反动歌曲也有。
玉宝说,老洋房隔音不灵,万一被啥人检举,要吃牢饭呀。阿桂嫂说,不要紧,隔壁邻居,男人上夜班,女人带小囡回娘家,没人听得见,话虽这样讲,玉宝还是去关紧门窗,拉起窗帘。阿桂嫂打开收音机,调好播段,将胶片嵌进唱盘,放下唱针,一圈圈绕起来,邓丽君的嗓音,甜美,清透,唱的是,十八的姑娘一朵花一朵花眉毛弯弯眼睛大眼睛大红红的嘴唇雪白牙雪白牙粉色的小脸粉色小脸赛晚霞每个男人都想她都想她没钱的小伙她不爱她不爱有钱的老头有钱老头她不嫁。
阿桂嫂说,这曲调适合跳伦巴。赵晓苹说,伦巴学起难吧。阿桂嫂说,不要太简单,我来教晓苹。赵晓苹兴致正高,立马站起说,好。
阿桂嫂做示范说,伦巴节拍是四四拍。基本舞步是快、快、慢。重音在首拍和末拍。玉宝看阿桂嫂,穿浅粉镶银丝缎面裙,露出修长小腿,踢掉鞋子,随音乐律动,横向两快步,紧跟慢步,随左右脚重心偏移,圆润的胯骨摇曳,腰肢扭动,手臂轻晃。赵晓苹学的认真。阿桂嫂说,玉宝也来学跳,现在上海滩、最时髦的活动,就是跳舞,慢三伦巴最简单易学,还有桑巴、恰恰和探戈。
玉宝没经受住考验,也加入进来。赵晓苹喘气说,阿姐侪会跳么。阿桂嫂笑说,老早底,我在剧团跳舞。赵晓苹说,后来呢。阿桂嫂说,后来不跳了。赵晓苹说,为啥。阿桂嫂说,被剧团开除。赵晓苹说,因为啥。阿桂嫂笑说,因为跳忠字舞,汇报演出时,我掼了一跤。赵晓苹说,不应该失误呀。阿桂嫂没有搭腔,面色有一瞬的凝重。
邓丽君唱起路边野花不要采,门窗紧闭,电风扇呼呼,仍难挡燥闷,三人面孔汗水淌淌滴,阿桂嫂脱去上衣,只穿着粉红蕾丝胸罩。赵晓苹说,百货公司里,没看到过这种样式。阿桂嫂说,法国货。热死了,脱掉清爽。赵晓苹也脱,穿着白色小背心。玉宝差不多。阿桂嫂看了,咯咯直笑。赵晓苹和玉宝也笑,笑归笑,舞要跳,待得尽兴后,挑开唱针,音乐停止,三人瘫倒沙发,浑身汗滚,气喘吁吁。阿桂嫂拿来橘子汁,一人一瓶,一口气吃半瓶。
玉宝去打开窗户,要落大雨了,风狂一阵慢一阵,灌进房来,甚是惬意。歇息片刻后,玉宝说,得回去了。赵晓苹说,是,再不走,要淋成落汤鸡。阿桂嫂说,等一等。起身去了内室,再出来,拿了四五只蕾丝胸罩,全新的。阿桂嫂说,我太多了,晓苹、玉宝随便挑,欢喜哪只拿哪只。赵晓苹胸围和阿桂嫂差不多,挑了只湖蓝绣花的,霞气欢喜。玉宝没要,尺码相差较大。阿桂嫂笑说,平常辰光倒看不出。男人有福了。潘逸年的面庞,在玉宝脑里闪过,嘴唇突来烫热,用手背擦擦。
赵晓苹说,杜阿婆曾是宫女,刺绣针织一把手,缝个胸罩,难度不大吧。玉宝说,应该没问题。阿桂嫂拉开抽屉,找出一沓时装杂志,笑说,那阿哥每趟船经过日本,我总让买些杂志带回来,再找裁缝照样子做。便宜又好看。玉宝随手拿本翻翻,各色各样的款式,令人眼花缭乱,仿若打开了新世界。
潘逸年回到家,先去汰浴,换了身衣裳,再来到客厅。潘家妈盘腿在沙发上,边打瞌虫,边看电视,潘逸年坐过去,播的是加里森敢死队。潘家妈清醒了,笑说,有事体。潘逸年说,嗯。潘家妈说,讲呀,不要让我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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