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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了多久,安折忽然想到,自己身为一个蘑菇的所有的生平,都已经说给了6沨。6沨知道雨季与青草,安泽和乔西,知道所有他认识的人,知道他遇到的所有事情。
相反,他并不了解6沨的往事。
“你”他说,“你也有答应了别人,但是做不到的事情吗?”
安折已经想好他的回答了,他想像6沨这样的人,不会轻易去承诺什么,也不会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出乎他的意料,短暂的沉默过后,6沨说:“有。”
木柴的“哔剥”声渐渐小了,灼热的火焰变成漆黑的木炭上的红光,周围昏暗下去,尘土的气息浮上来。
伊甸园22层的楼梯间,也是一个昏暗而充满灰尘的地方。
“到那一天,”恍惚间,6沨耳畔响起一个温柔的女声,“到我们所有人都自由的那一天,我就不用再这样和我的孩子偷偷见面。”
纪伯兰不是6夫人的孩子,但他也经常来到22层,此时他晃荡着小腿坐在应急楼梯扶手上,说:“夫人,你一定能看到那一天。”
夫人摸了摸他的脑袋:“有我们的大科学家在。”
纪伯兰扬起脑袋,吹了个口哨,他说:“我和6沨也会看到那一天。”
夫人的目光从纪伯兰身上移开,看向6沨:“你也要去灯塔吗?”
6沨摇摇头。
“那你和你的父亲一样,”夫人亲了亲他的额头,“你长大后要保护基地。”
接着夫人牵起他的一只手,又牵起纪伯兰的一只手,让它们握在一起,然后将她的手也放上。
“我们都会看到那一天,到了那一天”她年轻的面庞上是温柔的欢欣:“到了那一天,我们要在一起,还有你父亲。你们答应我。”
“你们答应我。”
“我答应夫人。”
“我也答应你。”
6沨的故事很短,但安折看着他,听得出了神。
这次换6沨看着逐渐熄灭的火堆。
安折伸手。
他直起半身,试着像6沨刚才抱住他一样抱住6沨。上校似乎会意,他调整角度,往安折那边靠了一下,安折搂住他的肩膀,有点不习惯,但可以。
“你曾经告诉我,她变成蜜蜂是因为多年前的一株玫瑰花。”6沨道:“我一直在想,是谁送她的。”
安折怔了怔。
在声驱散仪还没有被明,或驱散仪短暂失灵的一天,一只误入城市的蜜蜂被花朵吸引,蛰伤了6夫人的手指。
蜜蜂那微弱的频率就在她身体里潜伏下来了,并在未来的某一天被来自宇宙的宏大未知的波动唤醒。
这座基地里,只有6夫人有玫瑰花,因为她爱这些东西,而有另外的人爱她。6沨的父亲和后来的6沨都会送给她灯塔采集来的,确认安全的种子只有这两个人。
安折轻轻牵住了6沨的手。
木柴堆燃尽,那黯淡的红色也在退去了,风在教堂里呜呜回荡,仿佛另一个有风的夜晚。
“我希望你能去统战中心。”6夫人说。
那是6沨正式加入军方前和她的最后一次通话,那时他在基地侧翼的一个小型野外基地,是基地的民用通讯勉强能拨通的距离。
“那里最适合你,最少去野外,所以也最安全。”她说:“为基地服务的这么多年,这是我唯一一次自私。我想要你活着,我希望我的孩子都能活着,可是我只知道你。”
6沨没说话。
“如果是其它地方,我也不会阻拦你,但是不要去审判庭,我害怕那里。”她轻声说:“去年,审判庭还生了一次枪杀事件。基地里的很多剧烈的变动都从一次流血开始。而审判庭每天都血流成河,那个地方太痛苦了。”
“你在听吗?”沉默了一会儿,她问。
“我在。”他回答。
她笑了笑:“那你答应我。”
“你一定要答应”
沙沙的电流声忽然响起。
“滋”
紧接着是舒缓的乐声前奏,和缓的频率,温柔的女声:“抱歉,受到太阳风或电离层的影响,基地信号已中断。这是正常情况,请您不要慌张,一切活动照常进行,通讯信号不定时恢复,届时将为您送公共广播,请保持收听。”
“请保持收听。”
当所有木头都被烧成一碰即碎的松散的灰白色残屑,教堂陷入昏暗和冷寂。
这时却有无数幽微的绿光亮起来,是那个捡来的昆虫怪物死去了。
安折看过去,它的身体逐渐肢解,消散为星星点点的绿色萤火,像碧绿亮的烟雾或萤火虫群。
它们起先像一场梦一样笼罩了他们,而后上升,照亮了整座破败的教堂,也照亮左边墙壁上斑驳的垂泪圣母像与前方巨幅的耶稣受难像,枯死的藤蔓挂在圣母的肩膀上,她的脸颊被兽类的爪印划伤,耶稣的身体则被霉迹遮盖,唯一清晰的只有他们的眼睛,他们在藤蔓、霉迹与灰尘背后静默地注视尘世。
流光飞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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