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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小爱卿,你要时时自省、严以律己,莫失朕所望!’
时至今日,永乐皇帝的这句话,仍时时在他脑海回响,让他不敢对自己有所放松……
这一夜,魏知县天人交战,睁着眼直到天亮,他终于做出了决断!
当日排衙,富阳县的官吏们,看到了一个血红着眼睛的县太爷,听到了他的决断:
“今日辰时,大堂重审何常!”
一众官吏无不惊诧,然后肃然领命,完全与往日不同。
县衙分大堂二堂,平日理政断案,县老爷都是升二堂。升二堂时,知县一般穿戴公服,使唤的吏役一般也限于值堂书吏和经承差役,与事件无关之官吏则不必出现。
升大堂则县官必须穿戴朝服,六房三班吏役都要齐集排衙,其郑重程度远高过前者。按规制,一般只有宣读圣旨、奉旨办差、或者有特别重大案件时,才会升大堂!
今日,魏知县要升大堂问案,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退堂后,魏知县沐浴焚香,除掉公服换穿朝服。
他穿着白袜黑履站在铜镜前,两个亲随为他套上赤罗青缘的上衣、下裳,然后整理衣领,露出齐刷刷一道中单白领。然后围上银革带、带上挂着赤罗无缘的蔽膝。革带之后佩绶系而掩之,最后垂下两条表里俱素的大带……
这既是穿戴,又是仪式,当一件件服饰加身,魏知县感到责任,也一分分压在肩上。为天子牧民,为百姓主持公道,是自己穿这身朝服的意义啊!
“东翁……”穿衣镜上现出司马求的老脸,他叹气道:“你真打算豁出去了?”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是我上任前的誓言。”镜子里的县令,虽然板着脸,却依然显得很年轻:“富阳有何常这样的恶霸不除,算什么忠君之事、造福一方?”
“不知东翁打算怎么办?”司马师爷肃然起敬道。
“等着先生出主意呢……”魏知县两手一摊,实诚道。
“唉……”司马求叹口气道:“摊上你这样的东家,真是麻烦啊……”
“先生果有良策?”魏知县闻弦歌而知雅意,激动地转过头来。虽然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但不用成仁取义,那是最好不过的……
“我反复思量,这何常其实并没那么可怕。”司马求苦笑一下,轻声道:“先说咱们最忌惮的锦衣卫身份。这一点很是蹊跷。如果他是锦衣卫百户,昨日过堂为何只字不提?只怕必有难言之隐。既然他不提,咱们便当作不知。至于将来锦衣卫会不会干涉,那就是上面的事了,与东翁没有关系。不知者不为罪,锦衣卫再跋扈,也不至于找东翁的麻烦。”
“唔,不错。”魏知县点头道:“那粮长的身份呢?这个也很麻烦。”
“都说粮长犯死罪可以纳钞赎罪。我昨晚睡不着,翻看《大诰》,现这一条出自洪武八年十二月癸巳,‘粮长有杂犯死罪及流、徙者,可纳款赎罪。’”司马求轻声道。
“哦……”魏知县读圣贤书灵光,对法律条文的钻研,还只是刚起步。不过也知道,所谓‘杂犯死罪’,就是死罪中性质较轻的一种,与‘真犯死罪’相对,处刑一般也较轻。
简单说来,杂犯死罪就是十恶、故杀人、反逆缘坐、监守内奸盗略人、受财枉法中死者之外的死罪。
但这是什么意思捏?
“嗯,什么意思?”魏知县不愿显出自己的无知。但时间紧迫,也只能不耻下问了。
“即是说,如果能让何常招认故意杀人之罪,他便罪无可赎。”司马求解释道:“否则,教唆、诱拐、藏匿这些杂七杂八的罪名,是动不了他的。”
“但他不招怎么办?”魏知县皱眉道:“这种有恃无恐的凶顽之徒,又不能用刑,真是麻烦。”
“是可以用刑的。”司马求摇头道:“朝廷对粮长,并无像对生员、举人一样明文规定之优待。只是因为太祖皇帝重视粮长,粮长又关乎朝廷赋税,地方官不敢得罪,才陈陈相因罢了。”
粮长是给朝廷收粮运粮的。苦水里泡大的太祖皇帝,目睹了每每收税时节,贪官污吏下乡逼索,害得百姓倾家荡产的景象。待他登上皇位,便别出心裁地设计了这套民间自治的收解办法,整个税粮征收、解送的过程,统统不许官吏插手。
加上洪武朝的粮长可以面圣,还肩负为皇帝收集地方民情的任务,致使地方官对其心怀忌惮。又怕粮长撂挑子,耽误了运粮,自己吃罪不起,是以优待粮长,给予秀才乃至举人一样的待遇,才成了地方官府的潜规则。
“原来如此。”魏知县大喜道:“那就好办了,三木之下,保管让他开口!”
“但是动刑有动刑的麻烦。”司马求苦笑道:“一者,屈打成招,将来容易翻供。二者,打马骡子惊,本县还有六位粮长,见东翁打破成规,难免会心生怨怼,等到收税时节,八成会有麻烦。”
“乡愿,德之贼也!”魏知县恨恨骂一句:“先过了这关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
“其实不必用刑,智取也可。”司马求脸微红心微跳道,其实他今天一早,就去找王贤问计,在他看来无解的难题,却被王小子三言两句,就给解开了。没办法,上了年纪,脑袋就不灵光了……
司马求依旧将王贤的办法据为己有,伏在魏知县耳边轻声道:“既然之前的法子奏效,照方抓药就是。听昨晚何常最后那句话,似乎也对‘只有杂犯死罪才可交钱免刑’的规定一无所知。”这是很正常的,因为洪武皇帝驾崩十几年后,《大诰》几乎彻底废弃了。就连司马求这样的专业师爷,都需要去翻查资料,更别说何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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