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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眼轻合,侧影清隽,似玉般明亮,如松般英逸。
都说当朝太子目下无尘,最是清高,在皇帝面前都没什么好脸。可每每来寺里参拜,他却虔诚至极,不着华服,也从不端皇族的架子。
今日也是一样,白袍如雪,不染浮华。墨只用一根乌木簪定住,大半披散在肩,被月色浸润得清贵高华,比他们这些斩断七情六欲之人还有一种返璞归真之感。
只是这念珠拨得,到底没有他往日那份淡然。
倒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心虚了,在借经文努力压制自己体内的心魔。
慧贤不由想起五年前,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
那天正是腊八,帝京大街小巷都张灯结彩,准备过年,连空气里都弥漫着祥和气氛。
他受宁国公夫人邀请,去府上小住一段时日,为来年诵经祈福。
起初一切都无恙,府上照常升灯起居,吹灯安置。他在客房抄了会儿经文,也准备歇下,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原本已经熄下的灯火也逐一燃起,直到东方破晓也没停歇。
出家人不问俗事,他也没去打听,吹了灯便歇了,只在次日,于府上佣人的谈话中偶然听说,章家长房那个失踪了快一年的外孙、当朝的皇长子回来了。
这原是天大的喜讯,合该大张旗鼓好生庆贺一番。可国公府上下却都讳莫如深,别说庆贺,连过年的心情都没了。不仅将事情摁下,没上报禁中,还打死了几个多嘴的丫头。
造孽。
他于佛祖门下清修多年,常怀济世救人之心,实在没法坐视不理。当晚,他为那几个无辜之人度完,便径直去找章老太爷,欲劝说他们莫要再以一己之私,妄生杀孽。
可他还没进去大堂,那位章老太爷便手拄龙头杖,带着一家老小从堂屋里出来,直奔偏院——那位皇长子的住处。
举家数十余口人,上至耄耋老者,下至襁褓婴孩,全都在,把不大的院子挤了个满满当当。
待屋门打开,他们便齐刷刷跪了下来,由老太爷领着,向门里那位少年磕头。
“望殿下开恩,饶过您的姑母,也饶过我们吧!
“您母亲的事,曾外祖父心里也不好受,这么多年都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可人到底是要向前看的啊,事情已经过去,人死不可复生,活着的人还得活下去,您又何必穷追不舍?便是您母亲还在世,也不希望殿下为了心中一点仇恨,连骨肉亲情也不顾了。
“曾外祖父我如今也是黄土埋脖之人,不能再为殿下做什么。但只要殿下肯放过您姑母,放过章家,无论什么要求,曾外祖父都答应您。便是您要那东宫之位,曾外祖父豁出这条命,也一定拥您上去。”
老太爷的话一落地,院子里的“饶命声”便响成一片,夹杂着婴孩的啼哭。
有那哭不出来的,还被自己母亲狠狠掐了一把,硬生生把眼泪逼了出来。
彼时寒意萧萧,砭人肌骨。
檐下的灯笼在风雪中摇晃不定地打横飞起,流苏纠结纷乱,灯光也明暗不定,仅剩的一点明亮也叫满院的哀嚎声浸泡得分外凄凉,仿佛随时都要随风而去。
那少年站在灯下,一声不吭,扫了眼满院的“血脉至亲”,便拔腿往院外走。
院子里又是一阵哀嚎,更加凄厉。
他却无动于衷,一张脸叫暗红灯光映得赤红。五官线条较现在要稚嫩些,人也没练出沉稳老练的气度,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矜骄又桀骜,有着如何也不肯弯曲的脊梁。
怒气冲冲的模样,似要和他们同归于尽。
直到章老太爷颤颤巍巍站起,高声朝他喊:“殿下不顾念血脉亲情,难道连那丫头的性命也不顾了吗?”
少年才豁然停下。
众人皆一脸茫然,不知他在说谁?
老太爷也没解释,一双老眸虽已昏花,可依旧灼灼有光,隔着大半个院子径直望着他的背影,平静追问道:“殿下这么要强,在外辛苦熬了一年都不愿回来,眼下肯来寻我们,不就是因为实在没钱,给那丫头治病?今日您要是就这么离开,不就前功尽弃了?
“殿下身强体健,受点苦不觉得如何,可她呢?都已经烧了两天,再不看大夫,只怕连年关都熬不过去!
“殿下难道当真忍心看她因为您一时的气盛,而惨死在您面前?”
……
“深夜贸然造访,给方丈添麻烦了。”
清冷的声线划破寂静的夜,慧贤冷不丁从回忆中惊醒,望着面前淡漠清贵的男人,五官还和记忆中一样,却又那么不一样。
他不禁恍惚,一时间忘了回话。
卫旸也没将他的失态放在心上,只看了眼客房方向,道:“云雾敛之事,多谢方丈出手相帮。他可有给寺里添麻烦?若是有,孤替他跟您赔个不是。”
慧贤合掌念了声佛,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殿下客气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看了眼他手上那串奇楠,慧贤又直言不讳道:“老衲应当说过,殿下身上的杀孽太重,穷尽一生怕也难以消除,诵经修庙也是无用,不如早日放弃执念,皈依佛门,或许还有一线希望,为来世修个善缘。佛曰,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他是真心规劝,希望他放过别人,也放过他自己。
卫旸却笑了,盘弄着手里的奇楠,道:“孤不是在为自己。”眸光隐约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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