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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冬春交迭,尚林苑行宫又在半山间,天气与人的心情一样别扭,说翻脸就翻脸。
冬阳晴光炽盛了整日,可正酉时一过,暖日堪堪西沉,天地立时囿于寒凉沉。
院中廊下的灯笼被渐次点亮,房中也燃起了长明烛火。
赵荞将暖手炉按在腰腹间,盘腿坐在外间窗前坐榻上,双手捂着脸,垂不语。
颊畔的热烫早已褪去,胸臆间的纷乱鼓噪也正慢慢平息。可沮丧、懊恼与蜜甜的回忆又齐齐涌来,驳杂交织成理不清的少女心事。
方才的贺渊显然不再是上个月刚醒时那般惜言如金,神情里也少了防备戒慎,甚至隐有几分亲近示好的和软。
有那么几个瞬间,她甚至生出点恍惚错觉。
——我和你做不了朋友。
这是她第二次对他说这句话。
上回说这句话时,是去年盛夏。
那时她说,“我虽时常与人冲突交恶,却也喜好广结善缘。有些事我确实懵懂无知,但朋友看朋友该是什么眼神我知道。你近来看我的眼神很有鬼,虽不确定是不是我想的那样,但我俩肯定做不成朋友”。
那时他问,“你想的是哪样”。
“贺渊,你是不是想和我……撩撩拨拨地谈情说爱?!”
她就是这么个性子,一旦起急便不耐烦什么弯弯绕。
当时贺渊应当是被惊着了,面红耳热僵了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迸出一句——
“谁想撩撩拨拨谈情说爱了?我想的是与你谈婚论嫁!大家都说我这人还不错,你……你给个痛快,要是不要?”
在那之前并非无人向她示好,但大多都是让她雾里看花的半遮半掩,说些似是而非的甜言蜜语来暗暗撩拨试探罢了。
她从不接茬,并烦透了这种“进可攻、退可守”的委婉做派。
在她看来,若连吐露心扉、坦诚念想的一腔孤勇都聚不起,那用情能有多深?
好几个朋友都说过,她这样的想法实在不解风情,男女之情最扣人心弦的,正是彼此患得患失、小心试探的那段日子。
可她就是任性且固执地不喜欢这样。
那天有飞絮游丝在盛夏晴光里悬浮曼舞。
贺渊长身站在光里,两颊有可疑暗红,左脸颊那枚浅浅梨涡都带着点绯色,灼灼双眸如有星辉洒满微澜湖面,长睫似蝶儿羽翼不停轻颤。
他骤然丢弃平日的冷静自持、谋定后动,学着她平日说话的方式,用她绝不会误解的直白言辞,将羞涩而赤忱的心意万般笃定地袒露在她面前。
那时她耳旁仿佛有一道声音在说:就是他了。
于是她踮起脚勾了他的脖颈在他唇上盖章落印,惊得他面红耳赤僵了好久后,才像是要将人拆吞下腹似地掠去她的唇舌。
那时他们两人相互环着对方腰身傻笑许久。
那天可热可热,晒得两个人头上都仿佛顶着个小茶壶,一直咕噜噜冒着滚烫又甜软的泡泡。
身后有轻叩窗棂的剥啄声响。
赵荞从回忆中抽回神魂,回头就见赵渭站在外头窗下,透过半敞的窗缝疑惑地歪着脑袋。
“二姐,你捂脸坐那儿什么呆?”廊下灯笼的光衬得赵渭满脸单纯与正直。
赵荞绷着严肃神情,假装自己并没有脸红心虚:“我在反省。”
赵渭蹙眉:“你做了什么事需要反省?”
“我……贼喊捉贼。”
是的,先时明明是她想起了些污七八糟的画面,却恼羞成怒将“龌蹉下流俗气”的黑锅反扣到贺渊头上。
实在有点不江湖。
*****
酉时近尾,岁行舟与齐嗣源的酒桌旁突兀地多了一位来客。
“小七,你伤都还没好全,别瞎凑热闹。”齐嗣源皱眉,想要拿走贺渊手里的酒坛子,却被他躲过了。
齐嗣源与贺渊堂兄贺征既有同窗之谊,又有同袍之义,一惯也将贺渊当自家弟弟待。
且他是皇城司副指挥使,公务上与贺渊时有协作,譬如造成贺渊受伤的邻水刺客案,便是因皇城司卫戍无法摆开阵型,贺渊才带人去与刺客短兵相接的。
所以无论于公于私,齐嗣源对贺渊都多几分关切爱护。
“我不喝,蹭个饭而已。”
贺渊拎起酒坛子,将齐嗣源与岁行舟面前的海碗都斟满了。
齐嗣源满意地点点头,爽朗端起海碗:“与你同一院的是礼部尚书张敏直大人吧?那老先生比你还闷,难怪你要溜过来。”
语毕,与岁行舟碰了碰杯,又象征地碰了碰贺渊面前的汤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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