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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荷花和博宁之后,方氏连续两回有身子,而且都是男娃儿,但都没能养活住。头一回刚落生就已经面皮青紫没了气儿,另一个生下来倒是腰杆儿硬直,几个月大就能在祝永鑫的手心上笔直地站着,村里老人儿还说,这娃儿是个有福的,腰杆儿硬以后是做官老爷的命,谁知七个月大的时候,晚上睡前瞧着还好好儿的,半夜里悄没声息地就断了气儿,方氏为此狠是大病了一场。这回隔了一年多才又怀上,虽然大家嘴上不说,可心里却也都提搂着,若是这个再不好,对方氏来说肯定也是个不小的打击,而且怕是也不敢再要了。
所以屋里的孩子听到这话,都红了眼圈不再说话,荷花看杨氏的模样还不知道刚才跟刘氏吵闹的事儿,就先仗着自己年纪小,上前抱着杨氏的胳膊哭道:“奶,刚才三婶子来家里吵架,然后还把我娘推倒撞在缸沿儿上,娘……哇……她把娘推倒了……哇……我不要做没娘的娃儿……”
荷花原本是装哭,但是看着炕上方氏的模样,又想起前两天村头刚有一户的媳妇,前头都生过三个,第四个下生之前摔了个跟头,当晚就一尸两命,顿时动了真感情,打心里当真地害怕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儿憋得涨红,鼻子早就塞住了,大张着嘴不知是该哭还是该喘气儿,一个劲儿地捯气儿。
杨氏想必也是想到那户人家,又是着急又是心疼地赶紧抱起孙女儿,一边拍背一边安慰道:“拍拍拍,吓不着,荷花不怕,有你二奶奶在,保管没事儿。”
“大嫂子你就把心搁在肚子里,别的我不敢说,但是接生这活儿咱们村里谁不挑大拇指?我要是认第二都没人敢当第一。荷花娘如今已经算是足月,磕一下不打紧的。”林氏嘴上说得轻松,但也不敢托大,就着皂角仔细地搓洗着手,然后回身撵人道,“行了,这儿没你们的事了,男人孩子全都出去,上西屋等着去,去去去!”跟撵小鸡子儿似的,把屋里人全都轰出去,“嘭”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按理说乡下妇人没那么娇贵,平日里粗手大脚地干活,除了头胎费点劲儿,后头的就都不过一袋烟的功夫,谁知方氏这回不知是不是当真因为摔着的过,竟足足疼了小半个时辰还不见动静。
第四章踩生
祝永鑫在门口搓着手听动静,心急火燎的还不好当着孩子的面儿表现出来,又不敢抽烟,只得耷拉着脑袋闷头蹲着。
荷花坐在小板凳上,一时间止不住眼泪,抽抽噎噎地哭着,博宁蹲在她身前,每见她滚落一个泪珠就伸手给她擦一下。现她开始还哭得有个响动,后来干脆都哭不出声儿了,吓得使劲儿拍她的后背道:“荷花你出点动静儿啊,你别吓唬我啊?”
博荣沉着脸站在屋门口,见荷花这般模样,过来伸手抱起妹妹。
荷花就干脆搂着他的脖子,把脸埋进他的衣服里,呜呜咽咽地哭着。
又足足等了两袋烟的功夫,茉莉也扁起嘴一副要哭的模样,屋里终于传出婴儿响亮的哭声,随即就是林氏大嗓门的道喜声:“恭喜恭喜,这回捡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
外头等着的人全都喜形于色,博宁先嚷嚷道:“荷花快别哭了,娘给咱生弟弟了。”说罢直接推开屋门,猴儿似的从祝永鑫的胳膊地下钻进屋去,他一直盼着过过做哥哥的瘾,听说捡了个弟弟比谁都乐,扒在炕沿上瞅着杨氏怀里的婴儿,只见他皱巴巴红通通的,小眼睛闭得紧紧,张着一张小嘴儿哇哇地哭。
“丑死了。”博宁有些失望地撇撇嘴,他还以为会是个白胖的弟弟,谁知竟是这副模样。
二奶奶手脚俐落地给剪断脐带,预留一小段儿用细红绳扎好,再仔细折叠盘结起来,用干净的软棉布包好道::“傻小子,刚下生的孩儿都这样,过几日就长得好看了。”
杨氏接过来轻拍着小孙子的后背,让他哇哇地哭出来,然后用早就准备好的小被儿包成蜡烛卷儿,朝地下招呼道:“博荣,赶紧地去请举人老爷家的棠哥儿来踩生。”
荷花也凑上前,伸手想要戳弟弟的腮帮子,没留神被他张嘴含住了手指头,被婴儿软软的小嘴吸吮着,让人的心一下子就柔软起来。
博宁见荷花似乎很是喜欢小弟弟,自己又围过去,抓着婴儿的小手摇晃着说:“弟弟你赶紧长大,长大了哥带你去灌田耗子、抓蚂蚱子……”
“瞧你那点儿出息,去村北郎中家抓点儿苏木回来煮鸡蛋,别跟家里添乱。”茉莉上来一把打掉他的手,就手给他戴好帽子又缠严实了围脖,“外头天冷,别又把鞋灌包了,到时候看冻出病来。”
博宁被捂得就剩两只眼睛,隔着围脖闷声闷气地对弟弟说:“哥等会儿回来再瞧你。”
方氏身下还没干净,正在等胎衣下来,但看着小儿子伸手踢腿的样子很是有劲儿,心里也放下块大石头。
二奶奶守着见胎衣下来,搁在清水里略洗洗,装进杨氏早就备好的陶罐中,丢进去一枚古钱,然后在罐口覆上青布,拿麻绳缠好搁在一旁。
杨氏笑着说:“他二奶奶,你受累给好生埋起来,等洗三儿的时候一起给你包钱儿!”
“大嫂子,看你说的,咱两家谁跟谁啊!”二奶奶的眼睛在屋里转了一圈儿,也没瞧见什么值得顺手牵羊的东西,就也只得死了心思,抱着那陶罐下了炕,准备出去找个好地儿埋上。
杨氏对林氏连声道谢,还指使儿子给送出去,这才眉开眼笑地抱着胖孙子对方氏道:“这可是个有劲儿的,你听这哭得多响亮,比博荣刚下生的时候还壮实呢!把心踏实地搁肚里,都说事不过三,两个坎儿都过去了,以后的日子就顺当了。等会儿回去让你爹给祖宗上香通禀一声,让老二去拿点儿榛蘑抓只小母鸡儿给你炖上,多喝汤水好生下奶,别饿着我的大胖孙子。”
祝永鑫送走了二奶奶,上炕把方氏挪开,收拾了脏的草席和草灰,重新铺上干净的才把她抱上去躺着。
荷花眼见着娘和弟弟都没事儿,黑亮的眼珠子一转,脸上还挂着泪珠,就爬上炕拱到方氏怀里,哭着道:“娘,你吓死荷花了,呜呜……都怪三婶子,你还给她盛酸菜吃,她好端端干啥推你,呜呜……”
方氏见女儿哭的眼睛红肿红肿的,也心疼得不行,又想起自己刚才也算是打鬼门关转了一圈儿回来的,这会儿也不怪荷花指摘长辈,伸手把她搂进怀里,自己也抹着眼泪道:“老天爷慈悲,不忍心让娘丢下你们几个娃儿……”
杨氏素来是个遇到小事和稀泥,遇到大事却比谁都较真儿的人,之前听了荷花的话心里就存了个疙瘩,但那会儿给媳妇接生要紧就没细问,这会儿又见孙女哭诉,便问道:“月子里别哭,看哭坏了眼睛,老三家的又作啥了?”
“娘,没啥大事,我哥今儿来给送了棵酸菜和一小条肥肉,我靠了大油给孩子们炖了酸菜,这不还没等着吃完饭把大油给娘拿去,就被弟妹给瞧见了,说我吃独食儿,我俩争执了几句,她伸手一推我没站稳,就把肚子磕在了缸沿儿上。”方氏搂着还在抽噎的女儿,把整件事说得轻描淡写的。
杨氏自然是知道自个儿这几个媳妇的秉性,方氏素来不是个喜欢说三道四的,这回若不是孩子说出来,她怕是还要瞒着自己呢,想到这儿她就皱着眉头说:“回回入冬老三媳妇就得闹事儿,不折腾一次就闲得她难受。”
“娘,这事儿也不能都怪弟妹,若是我提早叫孩子把东西送过去就没事了。”方氏觉得自个儿本来就是藏了私心,也不好再苛责别人。
说话间博荣已经请了齐锦棠到家里来,屋里的人不约而同地换上了笑脸,把自家的事儿都藏了起来。
农村的风俗,孩子刚一落生,哪个外姓人头一个儿进屋,以后孩子的脾气秉性就会随着谁。齐锦棠是举人老爷家的公子,人长得清俊又懂事守礼,所以乡里乡亲的都愿意去叫他去家里踩生。
齐锦棠许是做惯了这样的事儿,进门就先道喜:“恭喜又添新丁。”见荷花趴在炕上,黑亮亮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又笑着说,“恭喜荷花妹妹又添了弟弟。”
荷花抿着嘴眨眨眼睛,看着站在地下的齐锦棠,不同于乡下孩子的黝黑皮实,反倒是很符合她心里对古代读书人的揣测,纤秀却并不柔弱,白皙中透着浅粉的皮肤,狭长的一双眼睛中闪着粼粼的波光、漾着温和的笑意,双唇弯成好看的弧度,正冲着自己微笑。
虽然荷花心里明白踩生这不过是个俗令,是不可能谁踩的就像谁,但还是忍不住地想,小弟若是能生成他这样好看似乎也当真不错。
第五章荷花想不想进城去耍
把齐锦棠送走之后,祝永鑫去厨下熬粥,杨氏伸手把荷花从她娘怀里拉出来,伸手掖掖被角道:“你就安生地做月子吧,万事有我呢!”然后给荷花穿上外衣,扣上帽子,抱着她往外走,“跟奶奶家去,莫在这儿吵你娘。”
田里的庄稼早就收割好了,在寒风中裸露着大片大片的黑色,地面儿的温度还留不住雪,就只见着片片的雪花飘落在黑色的田野上,瞬间就消失了踪影。
路两旁的树早就落光了叶子,灰扑扑地伫立着,杨氏抱着荷花,嘴里用那乡间小调的旋律自己瞎哼哼道:“今年大雪下得早,明年就有好收成,卖了大豆和蜀黍,给你四叔讨媳妇。”
荷花就也随着她的哼哼摇着小手,笑得眉眼弯弯的看似很开心,她心知家里虽然是老祝头当家,但是几个孩子都是很孝顺杨氏,而且杨氏本来也是个好脾气的人,所以也乐得讨她高兴。
杨氏抱着荷花刚一进院门,就听到刘氏的大嗓门正在屋里白话:“你们是没瞧见,她家自己躲起来靠大油吃酸菜,咱们还都一家家的熬着等杀年猪,她家原本就是干活的少吃饭的多,老大念书还要家里贴补,你说怎么就还有那个脸自己开小灶……”
杨氏抬手拉开屋门,甩开棉门帘子,拎起门口的笤帚疙瘩,往自个儿身上一阵扑打,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直都扫到刘氏的面前,连雪带土把她呛得直往后躲。
荷花一眼就瞧见灶台上搁着的罐子,上前踮脚往里一看,不由得偷偷笑了,果然跟她想得不差,刘氏从自家走的时候大油还没完全凝固,被她抱着就跑很多油都挂在罐壁上,这会儿搁在灶上都凝成白色的固体状,四周还挂着一圈高出油面的白油花。所以她伸手指着刘氏道:“三婶子偷了大油,奶,你瞧这罐子,油花印比那油面儿高了一大截呢!”
刘氏听到这句话,“嗷”地一声就跳了起来,若不是杨氏在中间站着,她怕是要直接冲上来抓住荷花,这会儿见自己伸不过去手,就跺着脚地骂道:“你个小蹄子,这才几岁就开始胡诌八扯地编瞎话,我可告诉你,扯谎的孩子以后得下地狱,让小鬼儿们拔舌头、滚油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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