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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区委书记胡小英也松了口气,下意识地点头,认为梁健总算能为十面镇挽回一些面子。她对梁健,有所了解,知道他跟中央一位高官有着微妙的联系,她作为区委书记,提拔梁健很大程度上也是卖那位领导的面子。平时,她也有意无意之间注意过梁健,对他总体印象不错。可如今,她还是有些担心,梁健这次能不能把言发好。而此时,梁健已经开始说话了。
梁健道:“规范权力阳光运行,我觉得目前在乡镇还有三个方面的问题。一是党政分设的制衡作用没用好、没用到位。党政分设,党委领导政府,原本是各司其职,但在实际推进一项具体工作中,又不那么明确,有时候也存在党政不分的问题,有些事情党委插手、有些事情政府做主,没有一个明确的界限划分,谁来领导、谁来操作、谁来监督,在乡镇普遍没有一个明确的规则。就这个问题,十面镇前一阶段也想提出一个“规范权力运行机制”,但由于党委会上没有形成共识而被否决了。
“二是内部监督没有发挥实质作用。对权力运行的监督,在镇上只有镇纪委,但比如我这个镇纪委书记,如何去监督更高层次的领导呢?具体来说,我怎么去监督钟书记、金镇长呢?他们都是比我职务高的领导,在没有上级领导授意的情况下,我如何敢去监督他们?最直接的一个问题就是,我以后升迁考察的评价,不是掌握在别人手里,而是掌握在这两位主要领导手中呢!我去主动监督他们,他们肯定会嫌我多事,到时候对我的印象不好,肯定向考察组说坏话。
“但我觉得,最关键的一个问题,还是第三个问题,那就是公权力和私权力的认识有偏差。少数领导还是没有认识到权力其实就是公权力,权力不能寻租,权力也不能滥用。
“把公权力认为是私权力的想法还是存在,这其实是几千年的权力观中不正确的权力观在今天的表现。即便所有的制度都完善了,但如果领导干部头脑中的观念有问题,认为权力是私人的,那么再好的制度也没用。所以,我认为制度是保障,但根本在观念,在我们是否有正确的权力观。
“我们的党和组织是对领导干部极度信任的,所给的权力也很大,但这是建立在对领导干部权力观的信任上的,如果一旦某个领导干部的权力观发生了变化,组织上也肯定会马上作出反应,夺走权力跟赋予权力一样简单。我是根据对乡镇工作的一些了解,结合平时的思考,讲这些的。不妥当的地方请批评指正。谢谢。”
梁健讲完之后,钟涛的脑袋都要气爆了,他感觉到梁健虽然一句都没有明说,但句句仿佛都针对了他。十面镇的其他班子成员,却惊讶梁健居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他难道是不想在镇上继续混下去了?胡小英也倍感诧异:“难道乡镇中真存在这样的问题,有些领导干部对权力如此为所欲为?”她又想起了不久前的举报信,上面列举了钟涛的有些错误行为,看来真不是空穴来风。
市纪委书记高成汉赞赏地看着梁健,过了好一会才点头道:“今天,终于有人讲了一些有意义的话。这位年轻同志,你叫什么名字?”钟涛为挽回一些好的印象,马上抢着道:“这是我们镇上的纪委书记梁健。”
高成汉朝钟涛看了一眼,又转向梁健道:“看来我们纪委线上,还是有些会思考问题的同志的,能够发出一些思考的声音。今天,你有一个观点说得很好。组织对领导干部是放心、放手、放权,但如果用不好、想滥用那也很方便收回去。另外,小梁说镇纪委无法监督主要领导,这是跟体制机制有关系,短时间内无法改变,所以我们要不断健全完善机制,纪委书记无法监督主要领导,但纪委书记可以监督制度的落实情况,对事不对人嘛!比如说,一张报销单子,要几个人签字,如果有人没签,那你就可以监督啊。这就是监督制度,而不是监督个人,小梁啊,你说我是不是给你出了个好主意?”梁健道:“高书记,这的确是一条新路子。谢谢你的指点。”
高成汉道:“好了,今天我们的座谈会还是有收获的。原本还想请钟书记讲讲,不过我想,还是把这次机会留在以后。我们今天是调研,下次就是来开现场会。我认为十面镇搞规范权力阳光运行试点,再适合不过了。所以,胡书记啊,我今天就布置任务了,希望十面镇把规范权力运行这件事情搞好,为镜州市提供好的经验,你看行不行?”
胡小英道:“这个任务布置得好。十面镇是长湖区的首位镇,同时又是北部新城的主战场。工程多、风险点也多,搞好规范权力运行,能为事业健康发展保驾护航,所以这个试点其实也是一种好的契机。钟书记,今天的会议之后,你们一定要好好考虑这个课题,做到推进重点工作和廉政建设两手抓,把规范权力阳光运行的工作做好。小梁,今天做了很好的发言,但下一步推进这项工作,还需要更具体的思路和举措,你也要多花心思好好考虑出一整套的实施细则。”梁健道:“我会努力的。”
钟涛回到办公室后,心里是一肚子的火。他操起了桌上的一个烟灰缸,一把砸到了地上。心里暗骂:“梁健,你这小子,总有一天有你受的。”这时候,曹颖走进屋子,听到“哐啷”一声破碎的声音,吓了一大跳。看到满地的玻璃,对钟涛道:“钟书记,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钟涛看了她一眼道:“替我把玻璃碎片扫一下,然后你先出去,我要静一静。”
曹颖把碎玻璃打扫了,还是撒娇地把手放到钟涛的肩膀上:“钟书记,要不要我帮你消消愁?”钟涛没好气地道:“你没听我说要静一静嘛!”曹颖讨了没趣,心里抱怨道:“受了梁健的气,把气撒在我身上干嘛!当领导的没一个好东西!”想着就出了钟涛的办公室。
金凯歌从东山回来了,他邀请梁健和余悦一起吃晚饭。梁健把那次市纪委高成汉书记调研座谈会上的情景说完,金凯歌兴奋地道:“这么说,规范党政权力运行的事情定下来了?”梁健道:“算是定下来了。”金凯歌举起了酒杯,敬梁健和余悦:“真要感谢两位,你们给了我工作莫大的支持,不久之前我都有打退堂鼓的想法,真是惭愧啊!”
余悦道:“初步定下来了,镇党委还没有开会研究。”金凯歌道:“我认为,钟涛不一定会把这个问题拿出来研究的,他宁可拖下去,而不愿意推动这项工作。”余悦道:“高成汉书记可是说,下次要亲自听钟涛的汇报,如果他不拿出东西来,到时候怎么交代!”梁健道:“他唯一的做法,可能就是不好好研究此事,含糊其词,或者仅仅搞一些表面文章应付过去。”金凯歌道:“如果真要把镇上的权力运行规范起来,还是要下真工夫。”
余悦道:“金镇长说的没错,如果真要把这件事往纵深里推,那就要把镇上所有可能存在权力交叉、权力滥用的风险点都排摸出来,使这些权力尽可能在阳光下运行,摊在桌面上商议,放在开放环境下来运作。”
梁健道:“这件事既然提出来了,我宁可下一番死功夫做好它,也不愿意半途而废,从明天起我要好好做这件事情。”余悦主动道:“如果有需要,你喊我好了,反正我这个挂职副书记,目前还没有安排正儿八经的活,胡书记对这件事情也很重视,我看不能含糊过去。”
金凯歌听到他两人都想认认真真去做事,看到这事至少不会不了了之,心里高兴,放出话来:“具体方案麻烦你们两位,但后勤保障我全包了,不管你们要喝什么、吃什么、用什么,甚至宾馆房间也没关系。哈哈。”
金镇长是豪放,可梁健和余悦听到他说到“宾馆房间”,两人就不由想到曾经雨夜在湖滨宾馆的经历,两人心里都是一番滋味,不由互相瞧了一眼。
梁健避开了目光,赶紧道:“金镇长,我们本身就是在搞规范权力运行的,不能公权私用,你的钱我们也不能滥用。”金凯歌道:“任何改革都要付出代价、付出成本的,如果规范权力运行,就你们吃点用点这么点成本,那就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了。”
余悦笑道:“金镇长还是一个很实事求是的人,那么我们就先行谢过了。”梁健朝余悦瞧了眼,实在有些不太明白余悦话中是否还有什么隐含的意味。想到那天晚上,两人相拥而眠,说实话也不是不想重温。
规范权力阳光运行说起来只是一句话,可真要做起来,真要用心梳理,里面盘根错节、网罗交错,简直令人眼花缭乱,在这个小小的镇上,权力实质上在每项工作中都渗透到无微不至。
比如说,转一个党组织关系,没个熟人,在镇上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到了镇上,得问人家,这个组织关系在哪里转?人家不一定告诉你。即使告诉了你,你找到了办公室,那个办事员还不一定在。如果不在,你就得等,人家也不来理你,这天那人说不定不来了,那就得明天。如果你有熟人,即使办理人员不在,也可以一个电话,由人代办了。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权力的门道。
再比如,有人计划生育违法,就得罚款,美其名曰“征收社会抚养费”。而到底征收多少,却有很大弹性,按照农村户口征收还是城市户口征收,标准相差很大;同一征收标准当中,也不是一个死杠杠,其中有个区间,在五万和十万之间,计生办主任、分管领导都有话语权,一句话可能就是几万块钱。
这些隐权力以往都是不公开的,如今要搞规范权力运行,那就要把这些权力都拿出来,放到阳光下晒,放到大家都看得到的地方。当然这些都是小权力,关键还是那些工程项目之类的大权力,一个工程,几千万算是小的。这种工程之间的工程款结算,一个领导一句话就是几百万的来去。梁健重点就把目光放在这些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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