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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春朝听闻女儿哭泣,当即收了眼泪,将孩子接过来抱在怀里,揉哄了半日,女儿方才不哭了。她低头看去,却见大红绸缎襁褓中包着玉团儿般一个小小的人儿,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瞧着自己,一点点小嘴嗫嚅着,说不尽的玉雪可爱,当真叫人直疼到心窝子里去。心里适才那委屈、憋闷、气恼、憎恨连着刀扎一般的疼都忽然付诸流水,只余满腔慈爱,不由暗道:我当真是糊涂,这男人负了我又怎样?为着女儿,我也该自家立起来才好。我早先也想过了再不进陆家门的,原先我还怕陆诚勇回来纠缠不休,如今他这般倒是省了我的事了。
想至此处,她心中纵仍有几分抑郁不乐,倒也勉强放了下来,只在床上抱着女儿,逗弄孩子以为乐事。
到了晚间时候,夏东兴自城里归家,进门听闻这场变故,当即走来看视女儿,因恐她郁结成病,便劝道:“不必将那烂糟根子放在心上,只当死了男人就罢了。消停上几年,待玉儿大了,你要再嫁或招赘都由你。随意寻上一个,不比那忘恩负义的东西强上千百倍?”夏春朝闷闷不乐,只是老父跟前强颜欢笑道:“父亲不必挂心我,我没事儿,有这么个孩子,比一切都强。”说着,禁不住又问道:“陆诚勇回来,咱家可有打发人去说过?”夏东兴不以为然道:“他归家来,见着媳妇不在,不知去寻?这般不闻不问,谁还不知他那点意思!”夏春朝垂着头,低声道:“他们家栽赃我偷人,故此把我撵出去。他回来,他爹娘少不得在他面前搬弄几句是非,想必也有这个的缘故。”夏东兴将手在腿上一拍,大声道:“这才当真是混账!几年的夫妻,他还不知你的为人品格,那也当真是白跟了他一场!听人拨弄几句,就要疑心自己老婆,这样的烂囚根子,又跟他做什么!”两句话,说的夏春朝闭口不言,默默无语。
夏东兴看着女儿这副样子,叹气道:“我晓得你心里还放不下,到底也是夫妻一场。然而凡事还是想开了的好,总将这些旧情挂在心上,没半分好处的。如今他已是不要你了,还是往前头看罢。”
这话戳了夏春朝的心肠,登时眼睛又红了起来,赶忙压了下去,冲他一笑,说道:“我自知道,父亲不必替我忧虑,我知道轻重的。”夏东兴看了她两眼,又道:“月子里,也少要流泪,仔细伤了眼睛。你娘当初生你三弟时,月子里不防听见老家姑奶奶过世的信儿,哭了几场,就坏了眼睛。到行哥儿五岁时,见了风还要流泪。你也当心些。”
夏春朝闷声道:“我都记着了。”夏东兴忽又捋须莞尔道:“我今儿到城里去,顺道往干货铺里瞧了瞧。年下了,置办年货的人家,买干货的甚多,铺子生意红火的紧。我在一旁看着那客流,到了年底,不知能挣多少银子哩!”夏春朝浅浅一笑,说道:“也多亏了夏掌柜精明能干,凡事有条理,不然还不知怎么乱套。”言罢,又向父亲建言道:“爹,女儿心里想着,待过了年,将铺子里的分成挪两成给明叔。这些年,也难为他肯跟着我这个妇人。那铺子虽说是我开的,我到底是个女流,抛头露面,见客谈事颇有不便之处。若不是他,也赚不得那些钱。何况,那风里来雨里往的苦恼,都是他替我在里头。那时候陆家发难,也是他替我看着铺子,方才没叫陆焕成挪跑了银两。这样的掌柜,普天下也难寻呢。”
夏东兴道:“这是情理之中,自然是好。何况,那也是你的铺子,你的掌柜,你愿怎样就怎样,又何必跟我说。”夏春朝含笑点头,适逢玉卿小姐醒来,夏东兴连忙抱了过去。他初为祖父,那欢喜疼爱之情,自不在话下,将这女娃儿抱在怀里,宠爱非常,又笑道:“这丫头生的一身好皮子,眼睛又大又水灵,就跟你小时候一个模样。将来长大了,保准也是个美人坯子。”珠儿端了热水进来,听了这话,插口笑道:“我们平日里也是这么说呢,小姐一看就是个福相,将来大了必定能得个好夫婿,有一辈子的福享呢!”夏春朝却叹气道:“我如今算看明白了,什么好夫婿,都是虚的。倒是自己有更实在些,打从今儿起,我便要替这孩子存上些家产了。往后倘或她也如我一般,碰上个狼心狗肺的婆家,总还能安身立命。”
众人听闻,不知如何接话,皆不言语。
夏东兴又坐了一回,看看天色不早,到底是上了年岁的人,奔波一日,甚是疲乏,当即起身回房去了。
这厢,夏春朝看女儿也打了哈欠,哄她睡下,放在摇篮里。珠儿送了面巾热水上来,服侍她梳洗了。一时又不想睡,她便在床上倚着靠枕,看几个丫头针线闲话。
宝儿自外头进来,手里拿着一方锦盒,向夏春朝笑道:“姑娘快瞧瞧,这是大爷使人送进来的,说是今儿贺公子送来的礼。”说着,便将锦盒开了,送到她面前。
夏春朝打眼望去,却见大红绒里放着一串赤金麒麟璎珞钏,纹样精美,做工精湛,小小巧巧,倒正是孩童佩戴之物。只听宝儿笑道:“贺家打发来的人说,贺公子知道姑娘生了女儿,也很是高兴,不能亲身来贺,便送了这串饰品过来,以为庆贺。”
夏春朝听这话颠倒,斥道:“这是什么胡话,我生的孩子,同他又没什么相干,他高兴些什么?!”说着,想起那日在贺家的情形,贺好古不堪之态,心里一阵烦乱,将首饰朝盒子里一掷,埋怨道:“哥哥也是的,这样贵重的东西,收他做什么!咱们同人家非亲非故的,怎好收人家的礼!”宝儿不知如何是好,立在一边不言语。珠儿上来朝宝儿使了个眼色,宝儿会意,将盒子盖了,自去收好。珠儿便向夏春朝笑道:“姑娘也罢了,自打姑娘生产,这些日子里,多少人家来送礼贺喜?又不多他一家,姑娘恼怎的!沈公子今儿也打发人来了呢,还问说姑娘若有什么想吃,只管使人捎话过去。”
长春挑了挑灯芯,接口道:“我瞧这沈公子也是奇人一个,姑娘这等远着他,他竟如不知一般。换做旁人,再热切的心思,也要冷了。他倒不在意,照旧日日打发人来。这么不知避讳,当真叫人没话说的。虽说姑娘是嫁过人的,好歹也有个忌讳,他倒不在意。”珠儿向她道:“你来夏家时候少,不知道以往的事儿。往年姑娘还小的时候,可还在沈家住过呢,哪里计较这些!”两人一递一句,说的夏春朝脸上红红的,一句也插不上,只顾看着女儿,也不反驳。
少顷,宝儿出去倒水,珠儿亦被牛氏请去做些针线,房里只余夏春朝并长春二人。
长春上来,也不问过,就在床畔坐了,向夏春朝道:“姑娘恕我放肆,我有句话想问。”说着,不待夏春朝开口,便率先问道:“姑娘当真是不理少爷了么?”夏春朝面上一红,转而变白,张口斥道:“这样子的人,我做什么要理他?!如今不是我不理他,是他不要我。既是这等,我们一拍两散。他自去寻好的去,我也不会巴着他不放。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也不稀罕他那些!”长春听闻,便说道:“姑娘同少爷,也是有年头的夫妻了,少爷的为人,姑娘还不清楚么?我虽是个丫头,但这些年冷眼看着,少爷断然不是富贵便弃糟糠的人。不然,往日姑娘在陆家当家,虽无功名荣身,也颇过得日子。少爷大可舒坦在家,何必往边疆去过那滚刀口的生涯?前回少爷回来,又是升官又是封爵,待姑娘也还如往日一般。就是太太同姑娘口角,他也护在里头。如今这等,必是有些意想不到的缘故。姑娘一句不问,就不理少爷,只怕也要冤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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