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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相府的那位孤女,才晋位又被遣回的熠王妃,她大抵是挨不过今晚了。登门号诊的郎中们都如是说,言辞形色无不为之倍感叹惋。
不过数日,这个消息在大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如同一锅煮开了的水,热闹,不可遏制,与之比对鲜明的莫过于卿府的冷清了。从起初的门庭若市,各路神通踏破门槛,到而今门可罗雀,再无人胆敢大放厥词了。
不过,风起了,向来是不轻易停的。
卿凤舞在相府病的这遭,反倒教街头巷尾的碎嘴子都嚼到熠王府的茬上了,有人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入府不过一载的结之妻身逢奇毒,他说抛也就抛得干净,也有人说约莫着卿家女儿是有些骨气的,生怕自个儿误人,这才自请离府,了此残生。许是茶前饭后总归是需要些谈资之故,传得多了,各式的说法也就不离奇了。
但终归有些人是有些侠骨丹心在身上的,趁着齐长风的轿辇过市,背地里砸些烂青菜萝卜、臭鸡蛋和泥巴也是常有的事。
“王爷当真不救她吗?”
自从齐长风自立门户,借着充实府邸人手的由头,白既明被途经此地的人牙子“卖”进王府,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当今熠王的近身侍从。眼下,他用宝剑挑起轿帘一角,冷冷地拨弄掉轿辇上的烂菜根。
“你我皆无法叫醒一个装睡之人,自然也够不上救人性命。”
齐长风神情冷峻,语气冰冷得与这盛夏格格不入。
“她简直是疯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先前敢拿玄衣坊和长生阁作文章,这回便是连命也不惜了!”白既明愈地怒不可遏。对于这位同母异父的长姐,他集妒、羡、憎诸多情愫之合,却无论如何也没想过要她死。
不料,齐长风冷不丁地嗤笑道:“只有真正惜命之人才会赌上性命,因为在她最清楚这条命对有些人是弥足珍贵的。”
“所以我才说她是个疯子,她这么做全然是在逼迫娘亲!”
“只要最终的结果是预期想要得到的,过程与手段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齐长风的眼神意味深长,自己又何尝不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呢?想来,他一时也辨不得到底是卿凤舞从前在身边学了些攻于心计的把戏,抑或是他们本就是同类人。
“娘亲不愿出面相认,自有苦衷,她这般胁迫又算什么?!”白既明愤慨道:“还请殿下将解药交与我,我乔装入相府,直给她灌了药便是!”
“汀息散虽是至毒,但属我长生阁秘药,自是有法可医。只不过百毒可解,心病难医,唯有自治才是猛药。”齐长风摩挲着指腹,缓缓说道:“这回你强行解毒,她不遂己愿,保不齐下回做出什么事。”
“她把自己架在火上烤,不就是为了逼迫娘亲现身相认吗?这种饮鸩止渴的把戏,怕是小孩子家才耍!”白既明愈愤懑,他自是不忍生母受制于人。
“你瞧不上小孩子把戏,但却不知这招对一个母亲而言是最好使的,她深谙此道,故才敢以命相博。”齐长风拂袖而坐,举杯邀月。
“殿下的意思是……娘亲她会……”白既明迟疑道,心中的答案已然是呼之欲出。
想他自小行事雅正,时刻自持,从不行差踏错,更别提哭闹打滚了,是以此时他五味陈杂,既信奉齐长风所言不无道理,又生出几分对卿凤舞的艳羡——不会哭的孩子没有伞,即便用尽全力奔跑,这份懂事也只会让人忘记他还是个孩子。
“丞相府里的消息才走露,林伯母早先便向我讨了解药去。”齐长风眼皮也不曾抬,搁杯置盏间,万事了然于心。他风轻云淡地说道:“等她想明白了,自会出手。”
“………………”白既明不作声,一种无状的失落涌上面庞。他终其半生都在寻找那个分走爱意的人,甚至想了解对方为何能几十年如一日地占据母亲的心。
如今他终于知道了,从来都并非卿凤舞有多好,相反是天底下的母亲都给足了孩子折腾的底气,而她恰到好处地清楚并利用这点。
“我嘱咐你的事情盯得如何了?”齐长风的问话打破了白既明的缄默。
这时,白既明才回过神,稳住脸色回道:“自齐府丧礼事毕,太子无疆的确往南下方向去了,只是他行迹辗转,多有绕道,似有避嫌之意。不过我们的人跟得紧,基本能断定他的目的地就是钦州。”
齐长风闻罢,心中暗自忖度着。看来老皇帝到底是对自己这个“贼子”仍多有戒备,现下虽说恪王、齐王党派均遭罢黜,势力削弱,可如今御前并非全无可用之人。
此时派遣太子暗中远赴钦州,必是要他挣一份功绩回京的,如此,朝臣们此前让齐长风亲使钦州的谏言也就没地儿使力了。这个老家伙,终其一生都在谋算,他宁可花费更多时间培植一株不成形的小草,也要将可能比自己更热烈的花连根拔起,譬如誉王,及其遗孤。
“那我们下一步做何打算?”白既明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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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州。”齐长风缄默半晌,唇齿间吐露出两个字,又复片刻的沉思,始道:“我必有此行,不可不往。”
“那属下即刻准备!此去日夜兼程,不足三月便可抵达钦州,定然是误不了传回京城的消息……”
“不。”
“???”
“这一趟,我亲自去。”
“这………”白既明眉梢倒悬,大为疑惑。且不说钦州地恶,齐长风大可不必以身犯险,单凭老皇帝对这个新晋的熠王早生防范,他断不会准奏此事。
齐长风自知其中厉害,却也有他坚持的理由。此前在齐牧归谋逆一事上,突围反剿、出兵羁押、下旨赐死,左右不过两个时辰,老皇帝处理得尤为决绝,甚至颇为仓促,大有些欲盖弥彰之嫌。可他究竟想隐瞒什么呢?
前些时日,百官上书奏请圣恩,派遣齐长风即刻南行,全权管理钦州水患。这原是齐长风属意之事,因而这其中少不得他在朝中的打点,一半人帮着进谏是自然的,另一半的齐牧归的旧部则免不了私欲,明面上附议请奏,背地里眼巴巴地指着齐长风死在南边。
兹事于人,各有利弊,可对老皇帝而言却是一本万利之事。倘若齐长风身死钦州,于生性多疑的上位者而言,不费吹灰之力便可除尽眼中钉、肉中刺;假使齐长风治水有方,凯旋归来,可谁也保不齐返程顺遂,毕竟南地荒蛮,时有遭受夷人围击之事。
那究竟是什么使得老皇帝如此痛绝,坚决反对群臣的谏言?齐长风陷入沉思。前有齐牧归谋反的前车之鉴,老皇帝断不会在短时间内迅助长太子无疆的羽翼,使之迅丰满,与己抗衡,反倒有可能用熠王府来制衡东宫。如此说来,难道老皇帝忌惮的不是他齐长风挣回功绩,而是害怕自己查到其他事?此事或与誉王旧案有关吗?
齐长风陷入沉思,久不能回神。
天边,月渐隐,周边泛白,举目四下皆成鱼之色,衬得人影也平添了些许的孤独。
一样的月色,流水般倾泻在卿凤舞手边。
图谋者,大抵都是相似的孤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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